洛入凡尘

　　护工前一日请假回了家，早晨来时，保姆和外婆都愣在客厅，门铃响了半晌没人应。
　　“阿婆，要不要叫醒如思？她今天上午还有课。”
　　“怎么睡在这里呢，不是说好跟我睡吗？”
　　“阿婆，叫，还是不叫啊？”
　　“再等等。”外婆眯着眼睛，坐在轮椅上，心里亮堂堂。
　　洛如思去接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出事了，也许是大事，洛如思从小皮实，从没有饿到自己的时候，瞧瞧去接她的时候，连精神都蔫儿蔫儿的。她那长像英俊的孙女婿也有段日子没来，这么瞧着，八成是孙女婿出事儿了，那可糟糕了。
　　老太太从小在家里是受宠的小女儿，结了婚，环之同她举案齐眉，丈夫逝世后，女婿也能顶得住家，她的日子一向安稳，可洛如思还这么年轻，孩子也没有，还要照看她这么一个老太婆，至于永禹和萍儿到底在哪里，她想都不敢想，只求上天不要再给她惊吓，让她守着这俩孩子走完余生就好。
　　在疗养院的时候，这孙女婿也是个懂事的，三五不时也回来看看，虽然没有如思来的勤，可是听护士说，他向来是个忙人，老太太夹了块糕点吃食，放在嘴里，嗯，是费心了，年轻的时候，她是凯司令的常客，那老上海的味道，与她隔绝好几十年了。
　　出了疗养院的每一天，她就总到窗前，跟那几棵老桂花谈些话。
　　“你们怎么不见长，我从这儿走的时候，仿佛，就这般大，如今，还没长起来，再不长，我可要走了。”
　　“你们见过环之吗，他可有回来？见到了，就晃晃叶子。”
　　那桂树岿然不动。
　　“我也没见过，我不想他，他想我了，自然会来。”
　　“那你们见过，我那孙女婿吗？”
　　“也没有？”老太太耐着心，等了半分钟，无果。
　　“算了，什么都不懂，我才不问你们永禹和萍儿在哪儿，他们在英国，好着呢。”树叶微微的颤动了几下，仿佛在迎合她的说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洛如思深深陷入课程和工作的无缝交接，保姆和护工对高乐凡这个人知之甚少，还不如对日日站在门厅里的那位司机了解得多。老太太就这么等着，哟，这昨晚刚跟环之在梦里好一通埋怨，这一大清早，就看到了活人，虽瘦了，门口还带着行李，是工作太忙了吧，唉，永禹也曾是，那几年忙的不可开交。
　　“你把行李拿到二楼，把如思的东西也收拾上去，学习什么学习，这么大的人了，不得先考虑大事。”
　　“是，还是老太太明白事理。”保姆哄着她，这老人家，脾气不小，时不时就要抡拐杖。

　　洛如思醒的时候，只觉得身上酸疼，想想也是，缩在沙发角里，任什么人也得不舒坦。可就算这样，她睡过头的离谱，本该九点上课的她，才刚刚站在餐厅。
　　外婆的生活很规律，多年未变，早餐六点半，早茶七点半，报纸要送到，毛巾要时刻备着，水果十点，午餐十二点……据蒲地养老院的照看她的人说，尽管条件苦了些，她仍尽力维持着自己的生物钟，茶可以用白水替，水果可以只吃一样，甚至，一个苹果吃两天，可时间从未乱。所以，此时并不是外婆在吃饭，而外婆她端着水杯，坐在一旁，唤阿姨拿来汤，拿来小菜，热毛巾擦手……擦高某人的手。
　　高乐凡醒的也不早，昨天飞机上一顿颠簸，他本就头昏脑涨，不比醉酒好到哪里去，刚有意识，就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睛从层叠的眼皮里放出精光，松弛的皮肤扯出好大一个笑脸，高家在英国没有年纪这般大的老人，他迅速从惊吓中安抚好神情，见洛如思还在睡，俯身轻声唤了声：外婆。
　　叫了外婆就得听话，高乐凡上楼洗漱了一番，换了衣服下来，坐在桌上开动十指，直到洛如思站在眼前，把这四个热热闹闹张罗早饭的人冷冷打量了一遍，他就不再动调羹，那粥白突突的冒着热气，他该离开这儿的，她这般冷淡，自己愧疚得很。怎么一觉起来，又给忘了，不自觉的就成了这样。
　　“如思啊，起来了，来，吃饭，乐凡回来也不早些讲，早餐先吃点，中午让阿姨出去买点。”
　　“外婆，我不吃了，我上课来不及了。”
　　“哎，哎，一读书就犯犟，真是同环之一模一样。中午也买点她爱吃的。”
　　见高乐凡不动餐食，老人又急上了，“你吃啊，吃啊，你看你俩月不在，她可不得有点脾气，晚上哄哄就好了，今天别在客厅睡了，让阿姨们收拾一楼隔间，二楼归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们不掺和，小吵小闹很正常，但是不准骂人不准急眼不准动手，听到没？”
　　“哎。”他听着，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复杂，他不但没有这么年长的亲人，也没人，这么恩威并济的教导过他，他心里有几分暖，决心，还是该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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