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高乐凡让司机和助理各自回家，行李放在门厅，他从地垫里摸了保姆留下的备用钥匙。轻声开门，一楼的餐厅还有微弱的光，他知礼数，无论是保姆还是护工，还是得先打声招呼，慢步踱过去，脸上还有几分有些客气的笑，这脸他拍了又拍，松了又松，只盼着等会装醉酒也好，装可怜无助也好，都不要让她厌恶，他是真的，再也不想离开她超过二十四小时，这两个月喝的酒，远超过从前挡掉的酒。
　　从门厅转身到餐厅，高乐凡的步伐比较稳，因为是佣人，他习惯这些人在家里忙碌，自己也不畏怕，可是自己面向餐厅里的那人，那个戴着耳机躲在电脑后面的人，那个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脑的人，那个指尖还夹在字典里的人……是他的洛洛呀，晦暗不明的心像是点了烛火，被灼的疼痛不已，却还想呵护。

　　洛如思头疼得很，今晚的作业才做了一半，后天又是初稿的截稿日期，她心里慌得很，不知是不是吃了太多的补药，这脑袋像是不受控制，常常不知不觉就过载。夜渐渐深下，天气也没有那么寒凉，偶尔工作到太晚，她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外婆浅眠，吵醒了偶尔会说些过往，触及某处脆弱神经，还要哭一会儿，她担心得很，就尽量不去房里睡。

　　虽然还不到十一点，可是，她困，还累，疲惫，她还会想起一个人，08年时的高先生，累的沾床就睡，原来是这种感觉，她累的，无法控制自己想他，想的要疯掉。抬手摘下耳机，隔音耳机带来的宁静戛然而止，当她无意识的抬头，发现现实的世界，真的不怎么太平。
　　是他吗？瘦了些，胡茬显得几分倾頽，身着藏青色的风衣融在夜里，脸色多了几分苍白，那眼神她见过，她第一次站在酒店高层的窗台上，他在床上，就这样看着她，斗转星移，他的眼睛还是胶着在她身上，打量，问询，或许，那种哀怨是诉求。她仿佛能听到，他在喊，“救我。”
　　他眼里的她，有几分邋遢，从前如瀑如蔓的长发，纵然现在短了，看样子也有几天没洗，懒懒散散的贴在颈上，垂下的发贴不到脸颊，有几分卷翘，玲珑的鼻子上架着硕大的眼镜，她重返校园后，越来越像个学生。
　　气氛死寂，如果有第三个人站在这里，会怀疑这是不是某种修罗场，洛如思站在餐桌上前，脖子上挂着耳机，高乐凡站在整个餐厅前，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
　　洛如思的神经有点敏感，仿佛听到了外婆房里有响动，她下意识的往旁边的卧房伸手，眼前呆呆直立的人却忽然大步走来，三两步要到眼前，抓住了她的手……
　　噗通……

　　洛如思本就被这架势吓到，他很久没强迫她做什么，就算现在要用强，她也没办法，现阶段，她的心，如一潭死水，完全可以抵抗一下他的各式手段，可这是做什么？
　　高乐凡的手，只那么一瞬，紧紧的拉住了她的小臂，可是意外总是那么突然，突然的急速下坠带来的恐惧没让他失去理智，他下意识怕拽掉她的胳膊就先松了手，声响之后，右手迅速攀上她的手。他意外自己会一进门直接撞上洛如思，更意外的是，自己站了不一会儿，腿竟然麻了，三两步没迈完，噗通一声，幸好左手抱紧了她的大腿，不然肯定要匍匐下去。喉头滑动，他紧张到有些呆愣，这完全偏离了自己的预设，行动评价：无，对方反应：无，补救方案：无……
　　脑袋一片空白，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什么旧社会习俗，什么西方礼仪，他都想不起，只觉得靠在这里，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点着落，这个季节本该有的温暖似乎正在苏醒。
　　洛如思挣脱了两次，根本甩不开，他一动不动的跪坐在那里，那一声不单是震了地板，还震了她的神经，她心想着，他这也太倒霉了，好好的一个人，在哪里都不曾摔倒，偏偏，在她眼前摔了个重的，膝盖还好吗。
　　保姆闻声站在二楼楼梯上问询，洛如思忙停下动作，回了声，让她不要下来。这幅场景，任谁见到，他高乐凡也好，她洛如思也好，弱夫悍妇的名声是坐实了，若是再传到严森耳朵里，就坏事了，想起他平静的面容后装满八卦的脑袋，她就有点寒颤。
　　“我……我，我去看看外婆，你起来。”
　　那人不动，脸颊贴在她大腿上，热热的。
　　“我……你别这样。”
　　那人依然不动，只是，洛如思觉得除了热，还有点湿……她虽然不敢信，可是心底也噗通了一声，一枚铜板投进了无波的湖里。她缓缓蹲下，单手扶着他的脸颊，是了，哭了，好端端的，就这么哭了。
　　“我去看看外婆，你在这里等着，我拿被子来。”洛如思仿佛是在安抚一个低龄儿童，不自觉的还拍了拍他的头。

　　高乐凡从没想过自己哭什么，只是觉得抱着她就才有着落，在欧洲的这一个多月要不是张阔余的鞭策，他的心早就悬到半空，甚至，他会怀疑严森骗他，洛如思说不定早就不在了……他想要这人陪他说几句，他想把这些年自己废寝忘食谋划的事从头到尾说给她听，他想把自己想说的抱歉一句句解释给她，他也有很多话，只是，她不问，他不知从何开口。
　　这些隐藏的情绪汹涌而出，别说他现在只是半跪半坐在她眼前，就是跪下，也无所谓吧。
　　她从房里出来，的确拿着被子，四下看了，却不知该睡在那里，她该睡在哪里？他该睡在哪里？被褥放在沙发，她去倒了两杯水，他顺从的跟着她在客厅坐下。
　　“刚回来？”
　　“嗯。”
　　“我好困。”
　　“嗯……”高乐凡见她放在沙发上的被褥，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栋小独院他看过，四个房间，绰绰有余。可眼下，她不愿多说。
　　“我要睡了，明天再说。”
　　洛如思本想，他也会自己找个地方，简单的休息一下，如果不愿意在这里局促，他大可以打道回府，从不离身的司机想必就在门外。她在沙发上找了稍微舒适点的姿势，胸口没有那么憋闷，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她不能想别的，眼睛的酸涩会越来越重。
　　他稍稍有几分动静之后，气息便铺天盖地而来，宽整的沙发上，她被他整个人匣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她的心无从纠结，大口呼吸，情绪随着气息带动，不一会就汹涌起来，她紧紧的闭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过了那几天断水绝食的日子，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原来，还是会啊。
　　他的手理顺着她的脊背，比羽毛还轻，比春风还柔，同样的小心翼翼，在两人间蔓延。什么时候，他们也有这种谨慎的时候，从未想到，豪放开端的相遇竟也有走到如今这般狭隘的情景。各怀所思，安眠的酒，止疼的药，今夜都罢了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