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严森忘记自己是如何回到医院，护士们提醒了几次他才认识到，自己翘了一天班。院内超市没有酒卖，他跑远些，才买了两瓶酒精饮料。
　　“喝点吗？”住院部十六楼最东边的那间病房，宽敞，明亮，里面的那人，守着一床的文件，朝着窗外发呆。
　　“我？谨遵医嘱，不能喝。”高乐凡摘了眼镜，捏了捏鼻梁。
　　“瞎扯，你该遵医嘱回家休养了。”
　　“她呢？”
　　“今天还没去。”
　　“怎么？”
　　“她没事，我去见莫欢了。”严森从那种情绪中难以抽离，他相信高恒的狠心，他见过死去的善晴，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与他的职业完全抵触的事情，为了救一个人，掠夺了另一个人的性命。
　　“莫欢？他说了什么。”高乐凡慢慢调整了姿势，第一次觉得断肋骨竟然是这么疼的事情，简直是扎在他心头的刀。
　　“说了，”严森看他，“傅漠山。”
　　“哦。”
　　严森并不意外他的知情，却还是难以接受，“你知道？你知道是吧？”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时间再久也残忍到让人无法直视！你竟然说‘哦？哦？！’”严森大口呼气，他心里憋闷。
　　“阿森，你还记得为什么拒绝同我一起工作吗？”
　　严森把头撇向一边，他不需要这人说教。
　　“你说，哪怕是不流血的战争，你都想去问问人家疼不疼，更何况，意外太多，怎么可能不流血。我保证，这样的冒险，你只帮我这一次，除了她，我不求你。”
　　“这不是流不流血的问题，不是你求我我才去，你不要用洛如思来做挡箭牌。”
　　“我没想给他们开脱，这事不是我做的，我只是能克制自己对他的愤怒，对他的所作所为保持冷静，就算他死也无法抵消自己的罪恶，你以为我分不清吗。”
　　严森忘了，他也是肮脏世界的受害者。
　　“严森，过去的高家就是这样，我的伯父中年早亡，我的父亲还没成年就被毒成哑巴，这事你知道。他们那一辈，健康长大的只有善晴，并不是奶奶庇护的好，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你也没事。”
　　“我？的确，我的确是幸运，不幸的是我的妈妈，不是吗？”
　　这事严森知道，真真切切，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玩笑叫他高丁，他的目光冷，眼神凶恶，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跟现在比，完全冷血。对别人是□□的伤害，他是心灵的重击，若非善晴，此时的他，指不定是什么样的鬼怪。
　　“严森，所以……”
　　高先生的大道理还没讲完，就听得门外有推搡，断续的敲门声到后来干脆破门而入，见到来人，高丁把伸在枕头下的手拿了出来，是严森的助理医师。
　　“严医生！出事了，1201的病人进抢救室了！伤口愈合不良，赵主任已经过去了，感染加重，有内出血的症……”
　　严森愣住一秒，缓缓看向高乐凡，那人已拔掉自己的输液针。1201只住着一个人。

　　洛如思，洛如思……你千万不能有事，他虽然不去见你，可他不是不想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面对自己。洛如思，洛如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千说万说，你俩都挂了倒还好说，这要是你挂了，他可得杀了我给你陪葬啊，我去救你可不是为了送命啊。
　　严森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不怪他，洛如思昏迷了两天，高恒拿的是弯刀，下手又狠，伤了右肺，流产带来的倦怠本就不轻，她却又受了那么些精神刺激，听到她父母去世大概原由，严森都觉得失望，他想知道是谁牵的红线把两人绑在一起，却又埋下了炸丨弹，这不是送命题么。
　　他有些后悔，虽然他在收到张阔余的图纸之前就凭感觉探进了南洋别墅，可是，他该更早一些，在那些酒瓶子里多放点致幻剂，让高恒更早的疯癫，说不定就不会有那么多废话。她醒来双目无神，见到他倒是知道转眼睛，可是不吃不喝，任凭什么人只靠营养针也熬不下去啊。

　　高乐凡的特权就是坐在轮椅上，看着医生抢救她，开始的那一瞬间，他才知道世上竟然有这种酷刑，她的脚露在床单外，比床单还要苍白，他曾握着她的脚，用手指勾出那轮廓，放在自己脚边，心里不住的感叹，“这么小巧精致的模样”。可此时，过去的一切都像泡沫，转瞬即逝，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仿佛不是五六年，而是五六天，不够，真的不够啊。
　　当体征稳定时，赵主任还在庆幸监控及时，没酿成大祸，这个病人也算幸运，只是伤口愈合不佳让他很费解，转身看到冷面的高先生，他就没再多说，拿着病历去到一旁。
　　她戴着呼吸面罩，面罩里的水汽，产生的缓慢，消失的很快，绿色的带子在她脸上有些松垮，她的眼睛，稍微扑闪，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苍白的指尖如同雕塑，身上无一不透出这个人的虚弱，他看到的更多，无助，失望，孤独，或许，还有恨，这次，她真的会恨他吧。
　　“你……她没事了，你先，回去吧。”严森跟赵主任说了一通，调整了情绪才过来。
　　“你别在我眼前粉饰太平，我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会让阔余推我上去。你先出去吧。”
　　“她意识清醒。”严森好心的提醒着，他怕她的情绪再起波澜，刚才那赵医生知道了她绝食的情况，一个劲说胡闹，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只能强制进食，要是雪上加霜，他可就真没法子了。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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