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

　　春日里，枝头芽苞初绽，天朗气清。临安城里却街户寥落，街市上少了人，闲着的官家贵眷们也不复往日游赏盛景，大家不约而同的闭紧了门户。不太平呀！北戎突然发难，南平静王爷在宫里也断了音讯，外无御敌之兵，内无定国之君。太后在朝堂上召集群臣，可三省六部空了一半。

　　春日里淅淅沥沥的小雨，檐下一株铃兰沾染上水滴，盈盈的含羞带怯。弦歌靠着窗，倾身看去，小雅怀里护着一卷画匆匆跑到屋檐下，掸了掸身上的水痕，凑到弦歌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弦歌笑眼盈盈“这是？”打开一看，一张墨色秋染江图，身后传来闷闷的声“太后邀你。”弦歌转身从窗子望出去，卢笙平一身墨衣站在庭中“她在弘文殿宣召的你。”

　　再次入宫恍如隔世。

　　“你也不过是一个破落军户家的小姐，能来临安，是圣上多大的荣光庇佑，还妄想跟我们攀亲，身子轻贱偏还下贱。”简環从入临安第一日就日日听着这些话，父亲让她不要理，那些失势的旧贵族看不得他们这些凭借军功稳扎稳打上来的新晋贵族，可那些都是生死线上搏命挣回来的功名，他们简家可比这些只知玩赏享乐的百年世家好得多。她要让这些看着，无论新旧，手段才是一切。可等到了她大权在握，简家也成了一袭空壳，靠她撑着，那万钧重的世家称号压得她喘不过气，如今朝局也要靠她撑着，她老了，力不从心。

　　她看着阶下的弦歌——名门贵女，又算个什么东西。“弦歌呀！”她喊的热络，弦歌收敛眉目，谦恭的低头“太后娘娘安。”太后笑眼盈盈地走下来，扶起弦歌，弦歌抬眼“太后娘娘今日必不是来跟弦歌絮叨当年事。”太后看向弦歌，经年不见，岁月把这个曾经的青涩姑娘打磨成了一方温润的瓷器，眼底无波无澜，冰的彻骨。弦歌施施然站起身“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弦歌的。”太后心底叹一口气，看来她今日不一定达成自己所愿。

　　她回到金銮殿上，从高处冷眼看下去“我问你，传国玉玺在何处？”弦歌好整以暇笑了笑“这……太后为何问我？”“虞相可是布了个好局呀！玉玺竟从当年就已不见，可怜我这老太婆，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自己的儿子竟背着自己跟这些乱臣贼子勾结。弦歌笑嘻嘻的说：“太后娘娘呀！您如今的局势要来玉玺又有何用？”如今北戎压迫，前线衡王尚可抵挡，可若新王不立，王政不得出，就北关的兵力可抵挡几时？如今朝中党派分立，南平安王爷和太后各执一词，两派互相施加压力，虽太后羁押着南平安王爷，可她能当着天下人杀了南平王爷？她若狠心杀了王爷，她更坐不上这天下。

　　“娘娘呀，您是要立谁为新君？”太后眼底愤恨之色一闪而过。弦歌眼中冰冷“简家？那些烂泥糊不上墙的玩意儿？赵家，是您一步一步夺了他们的权，收缴了他们的利，赵家可还有一 个亲眷愿信您？南平王？您不怕他上台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您吗？抑或是……您自己？可您自己能坐稳这天下吗？所以您应当庆幸玉玺如今没在您手里。”弦歌索性一口气说完心中忿气。“你……岂有此理！”太后承认弦歌说的是实话，是她现在四面楚歌的境地。可她还是太后“如论如何，如今朝局还是我当家，你不怕我杀了你。”

　　春日少有的阳光从殿外映着弦歌，她一身布衣，站在原地：“我怕，我当然怕，可您杀了我，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也挡不住您一败涂地。”

　　“你放肆！”太后猛地起身，久久瘫坐在椅子上“我……大不了鱼死网破，这国覆了……他赵家天下没了。”太后笑的猖狂，疯狂之态毕露。

　　弦歌坐在阶下，眼前是一线阳光，她自言自语“这殿也是太久没见过光了”她转过身，叹了口气：“太后呀，您可知这权谋算计，驭人之术并不是一切。您今日败，败在您一味的拿捏人心。”

　　砰，太后手上的玉珏被她拍在桌上，裂了。她斜睨，眸间平静“你，一介罪臣之女，竟教训起我来了。”

　　弦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阳光中浮动着尘屑，她高声言：“从当年左右丞之争到如今诸王之争，这十年来朝臣不思百姓，不思农时，党派倾轧，朝堂议事往往都为一派私利。征和十年，金陵三十郡县决堤，吏部为抵牾南平安王，竟授意决堤淹田。一夕间百余郡县水祸滔天水祸，瘟疫致使万余人一夕命丧、百余郡县众人流落转徙。本是农忙时，可金陵城外的饿殍遍地。在朝众臣无一人提一句，那些百姓要怎么安抚。这十年来，两州三十七省下，黎民流乱，百姓苦不堪言。百姓，春受冻馁，夏遭瘟疫，秋不果腹，冬来呜咽。百姓视朝廷为地府，朝廷视百姓为鱼肉，任意宰割。朝堂人浮其事，不思进取，只知党争。如今这天下，恐怕比不上虞相所在时的天下。”她终于可以替她父亲公道的说一句，他从未负过这个天下。虞偃柏的人生是从流民始，从乱臣终，一生求的名望，荣耀，地位转瞬即逝。可她父亲，心底是有着天下百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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