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

　　金陵是个富庶地，夜间秦淮河上全是桨声灯影，挑着红罗帐的达官贵人携着女子们同游，从暮色四合纵歌至黑夜，整条河上都是姑娘们唱着小戏腻腻的嗓音。

　　弦歌带着小雅在画舫上赏景，河沿两岸栽种的花树，一阵风吹过，直熏得人晕晕乎乎，张白龄每年这个日子都会在金陵待上数月，他一回来便支使小厮去找了弦歌过来作陪，说是有贵客。

　　贵客弦歌没瞧见，就连张白龄弦歌也没瞧见。一阵香风又袭来，弦歌捏着鼻子，吩咐着小雅：“走……我们进船！”

　　张白龄在金陵城置办了许多家当，这艘三层的画舫便是其中一份，雕梁画栋极尽浮华之能事，不过他如此张扬于弦歌倒是好事一桩。

　　夜半，有人上船。弦歌推开窗扇，夜雾弥漫中，她只瞧见有人顶着白玉冠，不一会儿，正堂里便来了两人，张白龄倒无妨，有男子的音遥遥地从船舱外飘过来：“弦歌……”来的人是南平安王爷，皇上的亲胞弟。

　　弦歌面颊浮出一抹笑意，俯下身：“王爷好！”南平安王爷是刘家最出挑的子弟，从前还未去江宁封地时也曾与弦歌亲厚，后来皇上登基为了避嫌去了最远的江宁，见不上面感情也淡了些许！

　　王爷伸出手扶起弦歌，“你瞧着比十几岁时沉稳干练不少！”弦歌今日见故人，便未着那些鲜艳的常服，只挑拣了一身旧日里的白袍子，这浮华空虚的金陵城里的头牌娘子不是她，她只是虞弦歌。

　　“许多事经过来，多少坑都跳了，能不沉稳吗？”弦歌说得轻巧，一旁的张白龄欲言又止。

　　南平安王爷坐主位，张白龄陪左，弦歌陪右位。张白龄起的头：“皇上的身子，如今一日不如一日，我想着太后一定要有动作了！”

　　那夜如今想来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而此刻自己站立的大殿有寒风正在刮着，面前的妇人恼羞成怒，指着她，能瞧出她的身子正在颤抖。

　　“太后可有觉得，今日这宫内寂静的很！”妇人惨然一笑，跌坐在龙椅上“这宫内哪一日不是这般寂静！”

　　她从一个军户的女儿入宫受尽冷眼，她在朝中无依无靠，也没有能依仗的世家，荣宠算什么，一张生面皮自然觉得新鲜，无权无势的她，生的孩子转眼间就能被抱走当成别人孩子养，她入宫二十三年，深宫冷院，哪一日不是这般寂静呢？

　　等到她要坐拥四海了，自己的儿子们要来反她……

　　外间一阵兵戈声，坐在高位的妇人一扫颓唐，颤抖着手指着虞弦歌：“你……好呀！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来救你？”

　　“自然不是来救我的”弦歌心底里还有些自知之明

　　“哪？”

　　“您还记得，您把谁囚在了宫里？”

　　其实早在一年前他们就已经料定了这一日。虞相真得那么有先见之明吗？未必！那传国玉玺早早就已在南平安王手里，而兵符也早就在月前由张白龄递给了衡王。

　　南平安王捻着棋子进了大殿“母亲，前日的棋局还未下完，还要继续吗？”

　　“这局棋我不是已经输了吗？”太后面色微变，却没了在弦歌面前的疯狂。

　　他们母子在说什么弦歌全然不在意，她只是觉得，俗事该了的都了了，可她突然没了意趣。

　　不过几年功夫，虞家旧宅一派破败，沿着临安城里最繁华的街巷可内里却一派衰败。

　　“我父亲葬在这里？”弦歌问
　　“没有，他死在宫城南墙，太后在那里设了伏击，虞相身中数箭。皇上根本没法救他。”这是弦歌第一次打探起这些往事。

　　“这座宅子是先皇亲赐的，我记得我八岁搬进来时……”那是虞偃柏是炙手可热的丞相之婿，官运正亨通，连皇上都高看一眼，来来往往送礼送拜帖的人沿着排了半条街。

　　整座院子栽满了花树，依着女主人的脾性打理，那时母亲还没搬去别院。她记得自己一手好字就是在庭院里父亲亲手教给自己的。
　　“他虽对不起一个女人，但他对得起这个天下，也是我的好父亲。”弦歌喃喃自语。

　　说起来母亲的眼光，可比自己好多了！“我母亲在这里沉了塘”后院的荷池遍生水草。“王爷……哦不，皇上已经下令重新厚葬他们。还有死去的虞氏宗族的那些人。”

　　五月里，卢笙平要被问斩。弦歌派小雅送她一份大礼，小雅前脚刚出门，新任吏部侍郎王廷相后脚匆匆冲进官邸，弦歌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喘了许久才说：“今日圣上召我前去问那些官场整肃、还有选官之法的事，可不巧碰着了那些话多的礼部官员，听他们再商量……”

　　“说重点……”弦歌没好气地说。

　　“皇上要选妃，我瞧见他自己把你的名单写了上去。”正在喝茶的弦歌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弦歌晓得南平安王对自己没有分毫的男女之意，不过是念在自己有功，想着娶了她也算是给整个前宰相派系的人们看看，不过，这就用不着了！

　　她自己的命，她自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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