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

　　左丞要嫁女了，在市井里弄嚷嚷了半个多月的消息，终于变成了丞相府前那大红的灯笼，和穿在弦歌身上的凤冠霞帔，她想起梦中景象，她要逃出这场局了吗，那个人从此是她下半辈子的依仗。一瞬之间，突然明白了母亲的一番话：“我也是高门王侯之女，我嫁他从未贪图荣华富贵，只不过看烂了眼前的假意交欢，以为能换个一心人”黑漆漆的佛龛，木鱼声阵阵“可他换给我的是他的曲意奉承，我也本想放了，可家族像道枷锁死了我俩，从嫁进这府的时候，我们两的命休戚相关。我怨呀！”“弦歌……”弦歌从记忆中回转，看向窗格：“父亲”父亲一脸喜色，缓缓的从廊外走了进来“囡囡要出嫁了。”弦歌宛然一笑：“多谢父亲。”虞偃柏拉着女儿的手，柔声讲：“以后呀！不要任性，出门以后，夫君为长，但若是有甚不得意，可告诉爹爹，爹爹给你做主。”弦歌沉吟片刻：“爹爹，若是女儿的这个选择，让您为难了，您可以告诉我。”虞偃柏摸摸女儿的头：“有什么为难的呢！你要嫁一个七品小官，还能怎地呢？”他眼神黯淡：“喜服穿着就成大人了，我的小弦歌是什么时候长大了呢？去禅院见见你娘，你出嫁她也应该知晓。”
　　后院的青苔痕斑驳，骑墙上溜下来一道阳光。弦歌推开窗扇，阳光也流进陋室，映在菩萨脸上，金光流转。“娘”弦歌跪在蒲团上，耳边木鱼阵阵，“女儿要出嫁了”身边妇人睁眼站起，一脸和蔼可亲菩萨像“你爹爹前夜告诉我了。”弦歌有点震惊，“我嫁的人你也了解？”妇人转过脸来一笑：“你爹爹这个人，沉醉在功名利禄里，但却没拿你去换权势。但若是觉得这样便可得幸福，就过分妄想了。”母亲挽着她的手：“女儿，娘当年出嫁之日也痴心妄想，他是我自己做主选的，万千人中独一无二的状元郎，我不曾亏待我自己。可世事不会全是圆满的，若是以后有什么变数，心也要放宽。做人不要像娘这样，不留余地。”虞弦歌点点头。“去吧！该出嫁了！”外间突然锣鼓声鼎沸，弦歌福了福身，耳后又是阵阵木鱼声

　　前是一团红色的柔光，弦歌由人牵着，上轿。眼角余梢看到父亲一脸深沉如临大敌，突然心间无限悲伤。不知怎的，长安街上人潮颇多，轿子走走停停一炷香时辰都未走到临安府,马上要错过吉时，喜婆在轿外嘟嘟囔囔“这街市上的官兵可真讨人厌……这可马上要吉时了，错过吉时……”“官兵，长安街巡逻官兵每三个时辰巡逻一次，这时分，官兵应当都在主街，父亲派了卫队护送自己？三条街而已。”弦歌在心底叹气。她待得实在无聊，抬起轿帘瞅了眼街市，抬眼刺目的黄色“建龙卫”她脑子一片空白，天子直属的建龙卫，其实而今的天子只是个傀儡，建龙卫真正的主人是当今太后。耳边建龙卫的声响震天，弦歌有点愣神“出什么事了。”她掀开轿帘的手，突然被人从外间伸手进来，拽起着弦歌跃身上马。一骑绝尘，留下身后一脸兴味的卢笙平。
　　“你……”马直奔城外，弦歌心底涌起巨大的不安，身前的人她很熟悉，是张白龄。“你……要带我去哪？到底怎么回事”张白龄一脸焦急地说：“你得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弦歌不解：“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张白龄置若罔闻，弦歌怒瞪双眼，揽住张白龄腰，一只手凑到前方硬拽着马的缰绳，马儿嘶鸣一身，两人双双从马上跌落。
　　张白龄站起身拍拍土，“我们到城外再讲好吗？”弦歌早他一步起身，拽住马缰绳：“你先告诉我。”张白龄无奈的看着弦歌：“好，我告诉你。昨日我去简府拜访，你猜我碰见了谁？”“谁？”弦歌没好气的讲。“卢笙平和简老一起从书房出来。”弦歌瞪他一眼，拉着缰绳作势要走。“你听我说完，”张白龄拽住缰绳：“而后，简老自己走进书房，闭上了门，我觉得可疑，上去听见了简老跟各城防将军议事，布置今日的城防。还听到了他们说你父亲要造反。”弦歌脑袋轰的一声，“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造反，绝不可能。他……他图什么？”张白龄看看四周，有点焦急的说“别管怎样，先出城。快，街上全是建龙卫，他们都等着瓮中捉鳖呢！”“我不走，你说的有甚证据？”弦歌睁大一双眼，盯着张白龄。
　　正在二人僵持之时，身后兵马声冲破天际，漫天黄土弥漫，一队建龙卫前是还穿着喜服高居马上的卢笙平。
　　张白龄一手护住弦歌，弦歌摆了摆手，走上前去“你……”弦歌走的有点踉踉跄跄，她走到马下，面朝卢笙平“我想求证一件事。”卢笙平下马，“说吧”“你……”千种疑惑，万般纠结，全都在他踏马而来那刻烟消云散。她被算计了。“为什么？”她瞪着他“你们千方百计设局是为什么？”卢笙平笑笑“你是问我，还是问太后？”她想不明白，父亲一直是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平衡点，这个平衡虽微妙但稳固，太后没理由要对父亲下死手呀！“虞偃柏浸淫官场几十年，多年辛苦经营，以你父亲为首的虞派在朝中根深蒂固，但你父亲之所以能风光无限多年，是因为他一直不偏不倚，太后与皇上全都得依仗他……”卢笙平抬眼一笑：“可这次，因为你的婚事他暗地里已经跟太后翻了脸。太后才会在那几日那么匆忙的想你外嫁。本身他没有破绽，可从你找我那日起，他有了破绽，就是你的婚事。弦歌呀！你其实人生没有那么多的路，在太后眼里只有一条路，嫁给简家宗室子弟。在皇上眼里你也只有一条路，嫁给赵氏子弟，或许，你的父亲可以用你去换富贵，也可以耐心再等上几年，太后呀！总归是要死在你前头的。可惜呀！你选了一条最难的路，一条逼你全族的绝路。”她原本以为她选择一个局外人，就可以解开缠在自己身上的结，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局外人早已在局内，算计着她。可……她忘了卢笙平是状元，他在明面上还是天子门生……所以太后才会惶恐……
　　“好手段呀！”卢笙平本来是一个没人搭理的穷酸秀才，他属于哪个阵营都无人关注，可因为弦歌，他的阵营成了整局棋盘最重要的一环。他若是两边都不沾，丞相女婿的身份虽有限制，但至少以后仕途通顺，两方中一方败下，下一个虞相就是他；若是想在这场棋局上赌一把，他不能揣摩到虞相的手段，只能自己去赌，所以他投诚太后，将自己化身棋子，下了一盘让弦歌家破人亡的棋。
　　黄埃萧索，夕阳残照拉着虞弦歌的脸，蒙上一层萧索气味。她定定盯着卢笙平：“你呢？你为何要算计我。你为何舍去日后泼天的权柄富贵，来算计我？为何选了太后……”卢笙平笑笑，俯下身：“谁说我是为了算计你了。”他站起身：“虞弦歌，你看明白了，你一出生是天之骄女，全仰仗虞偃柏；你一夕掉下来，也是因为虞偃柏。可虞偃柏他凭什么？你们全仰仗着世家的虚名才有今日。世家……窝藏着这世上最蝇营狗苟的一群人，他们都计较自己的得失利益，拿他人的命全不当一回事。”卢笙平摆了摆手，张白龄匆忙护在弦歌面前，卢笙平笑笑：“张公子，您若是再护着，带走的就不止虞弦歌一人。”张白龄困在原地，一时间进退两难。弦歌转过头，“多谢了，可是我一直不够识时务。”回头问向卢笙平：“当年那个女子被砍时有个男子高呼冤枉，是你的父亲吧！”卢笙平静默片刻：“是！我父亲偏要去坚守所谓的道义，去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道，所以他郁郁而终。因为那个案子，他丢了官，他还不辞辛苦把那个女人的尸骨带回了老家，他日日被人耻笑，所以你得承认，权利有时候可以遮掉道义。我只不过遵从规则罢了。虞弦歌，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答应什么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我不想堵我下半辈子在虞相身上，只有我自己做主的才算数。”
　　“卢笙平”弦歌眼角有点点泪“纵然我利用你，可我从未想过害你，我总觉得折了你上进之路，我想在日后每一日去还，可你……”弦歌瞪着他，突然猛地一下扑进他怀中，右手捅进他胸口，卢笙平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周遭建龙卫想上前，张白龄呵斥一声“退下。”弦歌凑近卢笙平耳边：“一报还一报，你父亲的命，我父亲还，我全族人还。可你欠我的，你得还。”其实弹凤求凰那日，琴瑟合鸣之时总是闪回过弦歌心头，在她举棋不定的日子里，那个场景总是对她说值得，以后日子再艰难，总有人配她捱，那个人还有一点点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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