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

　　（十二）羌笛
　　我想不通为什么右贤王会找人教我歌舞，但隐隐的我有不祥的预感。我是不会跳舞的，在这些世族大家里，大家闺秀不会去跳舞，只有专门的歌姬舞姬才会跳舞，所以我打心里是不情愿的。
　　然而住在人家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奴婢而已，尽管我总是在找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暂时还是要委屈求全的。
　　于是我学的很认真。
　　是汉舞，优美、含蓄，伴着美妙的丝竹乐曲，我竟喜欢上了这舞蹈，乐而忘忧，也许我天生就是喜欢音律的吧。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右贤王对我看管的更严格，不准我出府，甚至不准我和外面的人接触。我倒是没关系的，反正白木总会陪着我，晚上我还是可以到一个月明风清的地方去抚琴，享受我的自由时光。
　　天越来越暖了，草原上的春天风虽然很大，但一天暖过一天的气候还是让人心存期盼的。
　　今天的月是大半圆的。记得小时候娘亲对我说过，如果你无意中抬头看见的月亮是圆的或者是大半圆的，那你的一生就会是十分幸福和圆满的。
　　可是我每次抬头看到的月亮都是弯弯的月牙。所以偶然碰到月亮是圆的或者大半圆，我都会很开心。
　　我坐在常去的那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酝酿了一下情绪，双手放在琴上，轻轻拨动琴弦。清脆的琴音就从我的指尖流淌出来。
　　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笛子声，似乎又不像笛子，比笛子更加的低沉苍凉。声音远远的传过来，悠然，神秘，似梦如幻，我竟听得痴了。由远而近，很快声音停在我的面前。
　　我瞪大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竟是左贤王。
　　真想不到他竟能吹出如此婉转动人的曲子。我不可思议的盯着他。
　　“你每天抚琴，不觉得单调吗？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别的乐器。”他说着把笛子递给了我。
　　我没有接。我不会吹笛子，也不想用他吹过的笛子。
　　他笑了笑，似乎很大度的不想跟我计较，从腰间解下另一支笛子。
　　“它叫羌笛，是从蜀中传过来的。”他把笛子递给我。
　　“新的，没人用过。”
　　我疑惑着接过来，不明白他的用意。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我很随意的坐在我的身边，仿佛要跟我谈天说地的样子。
　　“ 那里，风很柔和，阳光也总是暖的。有高大的翠羽树，夏天会开出很美的花朵。人们见面会行礼打招呼。”
　　我接过笛子，边摆弄边回答他的问题。
　　他似乎在认真的听着：“你很想回去吗？”
　　我点点头。
　　我自然是想的。我做梦都是回到我的家乡，那里有那么美的风景，那么亲的人。
　　“也许你回去后就后悔了。”
　　他说完就拿起笛子吹了起来，我安静地听着。
　　“好听吗？”他问。
　　我点点头，很真诚。
　　“我教你吹吧。”
　　我想拒绝，可是他似乎没给我这个机会。而是自顾自的教了起来。
　　而事实上，对于这个我从没见过的有着五个孔的小巧的竹笛，我还是充满兴趣的。而此时又有免费的师父，我也就顺水推舟的学了起来。
　　我学的十分快。
　　他也感叹我在音乐上有着极高的天份。
　　从此一连几个晚上他都会过来教我吹笛子，我进步的很快，虽然和他相比差距还是很大，但已是吹得有模有样了。
　　我并没有去深究为什么一个堂堂王爷晚上不睡觉跑出来教我吹笛子，我觉得应该是像我一样喜欢享受一段自由的时光吧，而这段时光，竟也充满了安宁与祥和，甚至有了期盼和笑容。
　　（十三）刺杀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右贤王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教我歌舞了。
　　那天他把我带到机密的暗室里，终于说出了他的阴谋。他想让我去刺杀大单于，单于，就是他们的皇帝。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王爷，我只是小小奴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想安然度日，恐怕办不好事情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希望王爷能够别图良策！”
　　他拉我起来：“你这样美丽、聪慧，又善于歌舞的女子，实在是太少见了，我已经把事情安排的妥当，你只要在他寿辰的那天，带着众舞姬献舞一曲，完毕会有侍女送上一壶酒，你只要把酒斟到杯子里劝单于喝下就可以了，别的全部我来做。”
　　是的，他是那么的从容淡定，甚至没有丝毫慌乱。
　　“可是我毒死了单于，我也逃不掉，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回到我的故乡！”我哭着求情。
　　“如果你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我自然会放你回故乡的。”右贤王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里尽是狡诈与算计，可惜我刚刚才读懂。
　　“若是你不能完成任务，”他凝视着我的表情：“你还记得李婶和梨花吧，他们是你的患难之交，你应该不会不顾他们的死活吧，好歹，梨花叫了你那么久的姐姐。”
　　我一时愣住了。内心忽然无比的寒冷。焦尾琴，白羊王府，李婶，梨花……右贤王对我了如指掌，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都是假的，他只是想把我掌握在他的手心里，利用我。
　　我泪流满面：“那李婶和梨花……”
　　“他们此时很安全，都在我的手里， ”他眼里闪着精光：“可是以后可就不好说了，要看你的表现。”
　　我擦干眼泪，点点头：“我答应，事成之后希望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说完之后我转身离开了。我知道我是别无选择的，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我无法保全自己，无法保全我的亲人、朋友，我只能像风雨中的小舟一般，随波浮沉，孤独的飘摇。
　　我猜我的背影一定是单薄而孤苦的，可惜没人看得见，更没人能救得了我。
　　这天晚上之后，我被右贤王派人看管了起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是不可以出门的，所以我见不到任何外人，更见不到左贤王。每个夜里我都睡不着，会努力的听着外面的声音，但是却没有那么一阵笛声传过来。
　　单于生辰的那天，我被盛装打扮了起来。大红的丝绸长裙，宽宽的袖子，紧紧的腰身。精心修饰的眉眼朱唇，头上带着华贵的金丝发饰，流苏从一边的发髻垂下来，垂到了耳边，及腰长发如瀑布般散开，随风飘散。
　　我就这样带着一众舞姬轻盈而缓慢的走上了单于的大殿。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的脸上戴了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以增加神秘感为由，争取来的轻纱遮面，也是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夫何一佳人兮，
　　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
　　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
　　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
　　交得意而相亲。
　　随着乐曲的响起，我缓缓走上大殿，轻张双臂，甩动衣袖，旋转，轻跃。手中的长纱也挥舞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纤腰下弯，眉目流转，长发飞舞，巧笑嫣然，这是我这一生舞的最美的一次。
　　仿佛周围都没有了声音，我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只想舞一次，舞得最美，最用心，最动人。
　　他们都在看，那个我不熟识的单于，那个一脸贪婪的白羊王，那个若无其事的右贤王。
　　还有他，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却神色冷冽毫无笑意的左贤王。
　　一曲终了。我仿佛从梦幻走到现实，但我依旧安然地笑着，我要演好我人生的最后一场戏。也许我活不过今晚，但若是换来了伙伴的安全，那也是值得的，我这条贱命啊，反正早就不值钱了。
　　侍女端了酒壶过来，我不经意的扫向右贤王，他给我做了一个暗示的动作，我微微点头。
　　我轻盈向前，将酒倒入酒杯，双手捧着酒杯跪在地上，用我平生最动听最柔和的声音说到：“请单于饮下这杯酒！”
　　单于大笑着走了过来。
　　接下来，如果他喝了这杯毒酒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在这个大殿之上，而我会被当刺客也被杀死。
　　如果他不喝这杯酒，我就会被他带回寝宫，成为他的玩物，然后借机用右贤王给我的剧毒发簪杀死他，最后也会被当做刺客杀死，总之，我的命运此时就和这肥胖的秃顶的，五十岁上下的老男人纠缠在一起了，我们将同生共死。
　　真是讽刺啊。
　　然而，就在单于走下来，还没走到我身边时，“当”的一声，我手中的酒杯被一个小小的金属球击中，酒杯掉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这力道很大，我一时不稳，身体往后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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