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

　　她乖乖让出位置，杜崤山攥着纱布的两头一使劲，沁凉的萝卜汁徐徐落进下面的砂锅里，飘散出微辛的气味。

　　季沅往小炉子里投进两块黑炭，点上火以后，开始煮贝母萝卜粥。杜崤山走到季沅每天做馄饨的小间门口，看着那扇后窗道：“阿沅，我叫你秀竹的时候，你有没有笑我傻？”

　　季沅回头看他一眼，笑道：“你认不出我是小姐，我也认不出你是公子，说起来都笨得很。”

　　杜崤山走回她身边道：“如果我只是个小厮，你还愿不愿意跟我走？”

　　静夜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漂浮在她身侧的呢喃，季沅低眉笑道：“只要你是你，就算变成了不白的样子，我也愿意。”

　　杜崤山闻言叫道：“阿沅，”

　　季沅回过头，正落入他眼里，“怎么了？”她怔怔问。

　　杜崤山道：“我喜欢你。”

　　季沅被炉火烤热的脸又红了些，转回身去，笑着往锅里放了一把冰糖。

　　米粥煮好时，从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杜崤山避进旁边的小间里，枝香提着灯笼出现在门口，对季沅礼了礼道：“大小姐，老夫人醒了。”

　　季沅很高兴。枝香放下灯笼，过去帮忙盛好粥端上，季沅又拿起灯笼，和她一起出了厨间。

　　枝香道：“大小姐，这里的灯不灭吗？”

　　季沅道：“不用，等一等秀竹会过来收拾。”

　　枝香边走又道：“大小姐，阿好去北院问过你。”季沅说已经知道了，两个人慢慢往内院里走去。

　　在门廊下熄了灯笼，季沅先一步进了厢房，见倪氏靠在床上，面色黯淡疲倦。季沅道：“祖母，现在觉得怎么样？”

　　倪氏朝她伸出手，慢慢道：“阿沅，枝香告诉我今日幸亏是你赶过来，要不然，我大概已经被那个毒妇害死了。”

　　季沅拉着她的手坐下道：“祖母，费夫人是有意气您的对不对？”

　　倪氏道：“她也配当季家的夫人？我是浑了心，才中了她的妖魔鬼道。”

　　枝香送过粥碗道：“老夫人，先吃点东西吧，大小姐特意去做的。”

　　季沅接过去，轻轻吹凉了喂祖母。

　　一碗快吃完时，倪氏道：“今日的贝母磨得连颗细疙瘩都没有，受累了吧？”

　　季沅说不累，告诉倪氏道：“祖母，早上阿宣去和阿贞说了从此两清的话以后，阿贞的娘去书房闹了好久。”

　　倪氏听了高兴道：“哼哼，阿宣到底是明白了，比你爹当年强些。”

　　季沅喂完了粥，枝香绞了热帕子送去，季沅接过替倪氏擦手脸，见祖母那两根被她扎过的手指还红红地肿着，不禁庆幸。

　　如果不是苦读了医书，今日祖母遇难，她还是只能像母亲病时那样束手无策。

　　仔细擦洗过后，季沅扶倪氏躺下，有些担心地问：“祖母，等爹回来以后，会为难阿宣吗？”

　　倪氏道：“你爹性子是弱了些，却是个讲理的。他对费四凤比谁都了解，她算计阿宣的这套把戏，你爹也再明白不过。再则，阿宣的爹娘也都是有主意的人，不会由着她撒泼。”

　　祖母显得笃定，季沅难免又想到季贞。

　　她不语时倪氏已看透，开口道：“人家是亲亲的母女，夺你的姻缘的时候可没有心慈手软。就算你顾念着阿贞，她也不见得会领情。”

　　季沅就不再多想，扶倪氏躺下，掖好被子道：“祖母，后天是您的寿辰，阿贞的娘请了许多人，要是身子弱，就不叫他们进来见了吧？”

　　倪氏道：“我不露面，费四凤该多得意！想说什么，都由着她那张嘴编排。”

　　季沅道：“那您就好好休息，攒足了力气，到那天我贴身陪着您。”

　　倪氏道：“真是我的好孙女。你听祖母的话不会错，阿宣这番后，定会与往日大不同，以后你们两个就好好地过日子。”

　　祖母病着，季沅也不想再嘀咕‘我不想嫁他’，又嘱咐了两句用药的事就走了。

　　枝香送季沅到门外，正要叫个丫头提灯笼跟着，就见秀竹上前来道：“小姐，我来接你了。”

　　主仆两个别了枝香，才走到北院门外，秀竹就急着道：“小姐，二小姐到咱们院里来了，已经在厅里等了多半个时辰。”

　　季沅猜她来者不善，心里也不高兴起来。这件事她一直都没说什么，阿贞难道还要兴师问罪？

　　等进了院门，季沅一眼就看见了厅里的季贞和茴心，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静静地没有声音。

　　季沅带着秀竹进去，叫了声‘阿贞’。

　　季贞看了季沅一眼道：“恭喜你，马上就能和阿宣永结同心了。我娘自以为聪明，你却坐在这里，不声不响地就赢了。”

　　季沅在她对面坐下道：“那只是你自以为的想法，你要嫁给阿宣，我没有这个打算。”

　　季贞道：“你在嘲笑我？”

　　季沅道：“是真心话。”

　　季贞道：“为什么？”

　　季沅道：“也许他是你心中的良人，对我来说不是。”

　　季贞道：“我不信，你是怕我和你闹，才故意骗我的。”

　　季沅道：“在背后花样百出的是你们，我为什么要怕你闹？”

　　季贞低眉不吱声，她怀疑庚帖和突然转变的一切都和季沅有关，特来求证，没想到季沅竟不想嫁给阿宣。她身边的茴心听说季沅对倪启真无意，突然跪下去道：“大小姐，二小姐对倪公子一片痴心，奴婢一直看在眼里。请您帮帮她吧！”

　　季贞也抱着丝希望道：“阿沅姐姐，我娘做的事和我没有关系，现在阿宣误会了我，你能不能替我劝劝他？”

　　季沅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秀竹忍不住道：“二小姐，您和倪公子偷偷来往，给大小姐添堵不说，现在还要大小姐替您去说和，这算怎么回事啊？”

　　季贞道：“阿沅姐姐，我娘主意大，从来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可我心里知道：她越是闹，阿宣就会越怪我。现在只有你才能帮我。”

　　季沅道：“这是阿宣自己的事，我没有办法帮忙。还有，告诉你娘，不要在祖母身上动歪心思，害人终会害己。”

　　季沅的态度让季贞很生气，脱口道：“你真是假惺惺，既然不想嫁，为什么不肯帮我？庚帖也是你指使枝香换的吧？看我这么惨，你其实很得意是不是？”

　　茴心也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道：“小姐，咱们回去，跟她们没什么好说的。”

　　季贞不甘道：“季沅，你会有报应的！”

　　秀竹闻言气得要命，心里的小油锅滚沸起，端起桌上的茶就泼了过去。茶水泼在季贞主仆的脚边，两人叫着一跳脚，季贞就要过去兴师问罪。

　　趴在椅子上的不白，以为她要欺负季沅。蹭地跳到桌上，亮出爪爪，凶巴巴地朝她嗷了一嗓子！

　　季贞一愣时，季沅起身，面露痛苦道：“我事事问心无愧，你不要闹了！回去吧。”

　　赶走了季贞主仆后，季沅回到房中。秀竹打水铺床，一直嘀咕道：“大小姐，奴婢今日开眼了，哪有这样的事情？什么道理都是她说的算，感情咱们都是围着她转的。”

　　季沅道：“秀竹，我头疼。”

　　秀竹惊道：“要紧吗？我给你揉揉。”

　　季沅道：“歇一歇就好。”秀竹忙替她换了衣裳，伺候上床后悄悄出去了。

　　四月初九，是倪氏的寿辰。

　　一大早，季家上下都去北院里给老夫人磕头。倪氏穿着暗玉紫色的团花软缎宽衫，鹤灰色的褶裙，坐在厅上受礼，虽还病着，精神却挺好。季沅在旁贴身跟着。

　　倪启真和杜崤山来给倪氏拜寿以后，留在北院里用了早饭。倪氏喜欢模样俊俏的孩子，因此待杜崤山很是亲近。

　　以前他和倪启真一起来请安时，倪氏只是匆匆一眼，今日得闲问过他的家事后，倒是深吃了一惊。

　　杜崤山的爷爷，倪氏多年前在王府时也曾见过，何等儒雅卓越的人物！连王爷也时常褒赞。没想到几十年后，她还能再见到杜氏后人。

　　倪氏暗叹：这位杜公子衣饰虽朴实无华，却难掩熠熠光彩，言行举止更是谦和有礼。与他一比，阿宣就差了些从容气度。

　　而杜崤山则因倪氏近来身体有佯，有意准备了一幅南春祝寿图为礼，想让她能够开怀些。

　　五尺高的寿图中，仙姝自云中乘风而来，歌舞祝寿，容貌神似季沅。倪氏见了好不欢喜，更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慢待了他，而觉得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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