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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
晚上,张阿大给张王氏的腿重新上好药,看着已经略有起色的断腿,夫妻俩都松了口气。
“大夫说了,你这腿只要按时敷药,不落地,要不了小半年就能好了,别担心了。”
将薄被搭在自家婆娘的腿上,他温声安慰到,顺手提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我抱你去外头吹吹风?听,孩子们正在外头讲故事哩!”
虽然早在镇上大夫就跟她说了能治好,只是这一日不好她就一日不得安心,现在听着自家汉子这样安慰,她有些松快的悄悄抿嘴笑了。
自她从外岛嫁到村子里来,进了张家门,虽上无能指点帮忙的翁婆,下无能相互帮衬的兄弟妯娌,着实过了几年的苦日子,不过他确实对她很好。
至少,她觉得她要比阿磬要幸福得多了!
想起早逝的阿磬,她又想到了如今越发大了的小鱼儿,她可真不像她。
也不像他。
却也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想。
“嗯,我知道的,只是,只是阿娘那里......”她小心牵起丈夫的衣角,有些欲言又止的说到。
张阿大知道她想说什么,今天晚上吃饭时看几个孩子的反应,他阿娘来的这几日,想必他们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阿娘听说你摔断了腿,特意过来看看的,如今人也看到了,她恐怕是急着回去呢,我明日就送她回去,让阿芥在家照顾你。”张阿大望着她有些瑟缩的眼,叹了口气说到。
随着他的话,张王氏眼睛亮了亮,长出了口气。
那么个会成天指着她鼻子骂得婆母,她实在是不想让她留在家里。
“我这就让阿芥给她收拾行李,不过咱家地方小,阿娘在这里住也确实委屈了她。”
“如今孩子也都大了,过些年都要娶妻了,咱们这个吊脚楼什么时候也该扩增扩增了。”
“天爷保佑,幸亏咱们这次......要不然治我只这腿花了恁多银钱,咱们家都该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也不知那...金...是哪个放进去的。”
张王氏说话说到后来声音越发小了,只见唇齿微动,有细微得声音传到夫妻二人耳里。
“从前老阿翁总是跟我们念叨海女,说她一直保佑着我们海边的村落,保佑着每个大海的子民,以前我不信,如今看来......”
“大概这世间真的有海女吧!”
张阿大想到那个从包裹底下里发现的金戒子,解了他一家的燃眉之急,几不可闻的说到。
......
李石氏坐在院子里将手上的菜刀磨得哐哐直响,咬牙切齿的诅咒着那个老虔婆。
平日里倒是在家里管这管那的,现在自家汉子一病了,她就跑得没影了。
说什么她大儿媳妇摔断了腿,她过去看看她。
哼~她的幺儿还病得要死了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不就是看她家汉子快断气了,想着没人给她养老了,又颠颠的跑去找她那个被她抛下了几十年的大儿了吗?
那张家的阿大也真是个懦弱的,人都扔了他几十年了,对她媳妇孩儿也从来没有过好脸色,竟然还能笑嘻嘻的把她当亲娘待。
想着想着,又狠狠地抹了把泪。
她的儿还才那么点子大,没了汉子,可要她孤儿寡母怎么活!
都怪那个不中用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睡一觉就病了呢!
听见屋里传来男人虚弱的哼哼声,又赶紧放下刀走上楼去。
“阿毛他阿爹,醒了?好点儿了吗?要喝口水不?”
屋中的唯一一张床上,躺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半躺着倒是看不清身量,皮肤黝黑,但唇色确是苍白的,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就是在这大热的天里,村子里的汉子都开始光膀子打赤膊了,他躺在床上还盖着床厚厚的被子。
“阿娘和阿毛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就着妇人扶着他的手吃力的坐了起来,身上都出了层薄汗,李自海喝了口递到唇边的水,才问道。
李石氏皱着两条粗黑的眉毛,闻言,就就是将碗往床边重重一放。
“可别提你那黑了心肝的老娘!”
“你好好的时候,咱家供着供着她穿,虽然也叫她干活,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什么不都是依着她的?”
“她倒好,眼瞧着你躺床上动弹不了身了,转头就往他家大儿家去了,连私房体己都收拾好了。”
“还说什么大儿媳妇摔断了腿,她去看看,呸,想当年大嫂生孩子你大哥亲自来请都没请动她,这时候知道要去帮衬帮衬了?”
“你看看你,还能喘着气儿呢,你老娘就已经当你死了!”
“从她当年能那样对你大哥,我就该想到她不是什么善茬,只是没想到你个遭雷劈的这么不争气,日后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哟。”
李石氏一顿连骂带嚎的,让他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连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
“她,她收拾东西去了大哥家了?”
再开口说话时,李自海的声音弱了很多,不待李石氏再说话,他又自语了句,“是了,她从来就是这样的,在她心里所有人都没有她自己来得重要。”
声音微不可闻,就像只在唇齿间过了一下,连近在咫尺的李石氏都没听见。
说完也不再看她,只睁着双眼怔怔的看着摆在床头的一个鱼缸,脸上流露些许笑意来。
“笃笃笃”
外头敲门的声音传来。
“谁呀!”
——都快吃晚饭的点了,谁这个时候来了?
李石氏听见院里的敲门声,将半躺着的男人扶了躺下,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才出门去。
“大,大哥?”
看着院门口一大一老两小的几个人,她揉了揉眼睛。
“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看见来的几个人,她很是吃惊。
在她看来,他们家和这个大哥的感情实在是不怎么样,很多时候张阿婆为难他们一家人的时候他们都躲在一边看笑话。
那个张阿大也是,平日里过来除了看看老娘,见到他们家的人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的,别的交流也是没有的。
她以为那个老虔婆都已经跑到他家去了,就是她家汉子病死了,他是不会再上他家门了的。
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将几人让进院子,也不再看张阿婆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扬声朝吊脚楼下的猪圈里叫了声后,就只闷头在前头领路。
“阿花儿,阿草儿,家里来客人了,还不快倒水。”
还是张阿大先开口问到:“听阿娘说老二他病了,到底怎么样了?去镇上找大夫看了吗?”
一叠声的问话让她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当家的病了这么些天,连亲娘都丢手跑了,她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问他情况了。
当即就将李自海从上次出海回来,没过多久开始神情恍惚,时常一个人发呆,到后来开始茶饭不思,不久就卧病在床一一说了出来。
“找村里的赤脚大夫看过,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个女人家家的,也没办法将他弄到镇上去,找镇上大夫来村里人家怕是不会来,再说家里也没那么多银钱。”
“就这样一直拖着,现在就是熬日子了,将将还醒着呢,我带你们去看。”
张阿婆自进了院子,就一直呐呐不说话,连儿媳妇对她阴阳怪气的甩眼色都没跳上前去大嘴瓜子抽她。
她是被张阿大强送回来的,头一回被一直孝顺听话的大儿驳逆,她第一回知道他看似温和的外表下发起脾气来是那么骇人。
如今也不敢再闹了。
她本来是打算住在大儿家以后让他养老送终的,正好这时候张王氏那个海妖精摔断了腿,家里就几个孩子,她先住进去了,难不成过后他们回来了还敢赶她回去不成。
她也不打算跟大儿说幺儿的事,对那个她从小疼到大,寄予了所有希望的孩子,她不是不心疼的。
只是她个老太婆留下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她走了还可以给他们省点口粮,不是吗?
哪知道那个不孝子他竟然真的敢,真的敢将她送回去。
还说什么她不回去二弟一家会担心的,还有阿毛,从小是她带大的,肯定离不开她,她留在这儿说不定孩子在家会哭闹不止呢。
就一个劲儿的要送她回来。
没办法,她只好坦白了幺儿家的情况。
“阿大啊,娘就留在这儿,能帮你带带阿豆做做活儿,还能给你弟家省口口粮!”
她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多好的提议啊,对他,对他弟都好。
怎么,怎么他这榆木疙瘩还就不领情呢?
还当即就变了脸色要带着小末儿赶过来。
她不愿意走,他就扛起她走,一路上把她一把老骨头差点颠没了。
如今他们都到了这儿了了,再走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就只好等事后再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
自古以来,儿子养娘,天经地义,不养,那才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哩!
至于事后,当然是人去了的
——丧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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