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张阿大在屋子里见到了已经瘦脱了相的人，一打眼见到他的面色，他就知道要不好了。

　　沉着脸，叹了口气没说话。

　　小鱼儿也不是第一次见灵海村的这个阿叔了，每年正月，她都会跟着阿叔阿婶儿一起过来拜年的。

　　只是第一回见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似乎被人抽干了精气的李阿叔。

　　李阿叔现在的样子可真难看！

　　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男人，她有些难过的想。

　　趁屋里几个人不注意，她拽了拽小末儿的手，准备拉着他一起出去。

　　离开时，床头的水缸里一尾游鱼跳出水面，她诧异的看了过去。

　　什么时候李阿叔还在屋里养了一尾鱼？

　　不过巴掌大小的鱼身，身上鳞片却是淡粉色的，薄薄的尾鳍散在水里，带着透明的光泽，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眼球。

　　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正打算将手伸入缸中，在众人进来后一直沉睡不醒的李阿叔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瞪着双泛黄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她。

　　“李，李阿叔，这鱼可真漂亮，我，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鱼儿呢。”

　　小鱼儿被他盯得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的说着，飞快的将已经伸到缸边的手收了回来。

　　见她远离了鱼缸，他才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了，神情温和的往那尾正躲在鱼缸角落的鱼儿看了一眼，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床边的张阿大。

　　趁这时，小鱼儿偷偷拽着小末儿就走。

　　“呼～”

　　到了院子里，盛夏的烈阳照在身上，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末末，你说，李阿叔是不是要死了？”

　　压低着嗓子，她往四周望了望，见只院子另一边有两个灰不溜秋的小脑袋探出来，见她望过去又很快的缩了回去，才戳了戳小末儿的胳膊说到。

　　老阿翁给她说过，人之将死，就会脱相，变得很难看。

　　经过了在屋子里的压抑，她这会儿迫切想说点什么来放松放松。

　　也不待他回话，又径自将话题转移到刚才水缸里的条鱼上去了。

　　“你说，李阿叔为什么要在床边养那么一条鱼啊？不过倒是挺好看的。”

　　“上次我听阿珠姐说，镇上还就有人重金收购那些好看的鱼儿呢！说是什么要运到北边儿去的，那里的老爷们可最喜欢这种东西了。”

　　说着说着，他们就走到了院子另一头有树荫的地方了，李家的两个小姑娘阿花儿和阿草儿就坐在这里剁猪草呢。

　　两张黑黑的小脸儿听见他们说话微微往这边扬了扬，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干活儿了。

　　小鱼儿他们虽然和她们每年都会见到，但是很少玩到一起，盖因每次她们都在家都会被李石氏指派着干各种活儿，似乎从来就没有停下过手。

　　小鱼儿见到她们也自觉的咽下了嘴里的话，转身抱起一捆猪草帮起忙来。

　　她比她们大几岁，再加上个小末儿，干起活来很快。

　　不过是鸡吃个食儿的功夫，几人就将一大垛猪草剁好了。

　　“你小心阿婆，不要动鱼！”阿花儿姐妹两个将剁好的猪食搬到猪圈里去时，路过小鱼儿身边，阿草儿小声的在小鱼儿耳边说了声。

　　说完，姐妹两个就闷头抬着猪草脚步飞快的走了。

　　小鱼儿疑惑的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不解的皱了皱小眉头。

　　一时想不明白，很快地就将之忘在脑后了。

　　倒是小末儿，听见这话，抿了抿唇，跟进了猪圈。

　　小鱼儿将一双白生生的小胖脚伸在水里，借着冰凉的海水来缓解炎夏的燥热。

　　小末儿被阿叔打发跟着给几个阿姑报信儿去了，她嫌天热，懒得动弹，就留在了村里。

　　她总感觉待在李家阿叔家的院子里毛毛的，像是有人一直盯着她，尤其是在李阿叔睡的那间房里，大热的天，待在房里整个人身上都凉嗖嗖的。

　　她不乐意待在那儿，又不认识其他人，就一个人跑到海边来了。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

　　在我记事之后离开了家，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

　　阿姐啊。”

　　这是她从村里几个玩泥巴的小孩儿那里听到的，当时觉朗朗上口就学上了，翻着小肚皮一边踢打着水花儿一边哼着歌，好不惬意。

　　正在她一个人玩得乐呵，那种如影随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僵着张汤圆儿皮，小心翼翼将脑袋从礁石间探出瞧了瞧，并没有看到有人，只是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却一直没有离开。

　　眨巴着眼儿往四周看了一圈，才重新躺了回去，拿手拍了拍胸脯，直拍得小肥肉乱颤。

　　“呼～”

　　远远的躲在礁石后的一个黑不溜秋的脑袋也松了口气，紧紧拽着手上几个捡来的小贝，正准备离开，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团东西给砸了个正着。

　　躺在地下连气都喘不匀了。

　　小鱼儿一击得手，凭的那是天然的优势，她那么大一团从上面砸下来，就是个成年人都得让她砸蒙，更何况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呢。

　　她倒也知道等人缓过劲来了就该是她倒霉了，飞快的爬了起来，往他腰背上就是重重一坐。

　　“哎哟！”他果然如她所料被这一屁股墩儿坐得连最后的反抗力气都没了。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条白头黑身的怪鱼整个鱼藏在水里，瑟瑟发抖的目击了这一凶残的案发过程，整条鱼都不好了，把身子往海里更深处藏了藏，好让自己离这个暴力的小胖砸更远一点。

　　这个渣渣，不仅喜新厌旧，骑完鱼不认账，竟然还有家暴倾向！

　　怪鱼宝宝藏在海里第一百零一次庆幸刚刚没有一时冲动就冲了出去向这个渣渣讨个说法，不然它觉得现在被压在屁股下揍得就该是它了。

　　经过这么多天在海边游荡，它已经知道了当初它才出生就抓着它骑的渣渣不是鱼了，他们是一种能在陆地上走的叫人的东西。

　　虽然骑它的渣渣不是鱼，让它好生低落了一阵儿，但是一想到她答应了来找它玩儿的，却一直没看到人，今日它好不容易在海水中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找了过来，没想到她竟然还一直没发现它。

　　怪鱼宝宝很生气！

　　生气的怪鱼宝宝直拿它那双死鱼眼瞪去瞪她。

　　然后，然后就见到她逮着个人可劲儿砸的场面。

　　少年被她压在身下，也不知是痛苦还是难堪，一张脸涨得通红，手上的几个小贝却还一直死死捏在手里。

　　隐藏在乱糟糟头发下的眼神先是惊慌了一瞬，很快又变得恶狠狠起来，双手挣扎着试图将身上的人给掀下去。

　　小鱼儿一看他反抗得厉害，有些慌神了，这个人莫名其妙偷窥她，如今她还砸了他一下，这要是让他挣脱了，还不知道她会被怎样呢？

　　所以下面的人使劲挣扎，上面的人死命压着，两个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小鱼儿有体型上的优势，又占了先手，一时之间那个被她治住的少年竟不是她的对手。

　　经过了先前的慌张之后，很快就重新稳了下来，见她除了压着他也没有别的动作，也不再白费力气挣扎，渐渐安静下来。

　　小鱼儿先是胆战心惊的发现有人跟踪，后又想办法将人制住，很是废了些精力，见他不再挣扎，也稍稍放松了下来。

　　看着被她压着趴在礁石上的少年，头发乱糟糟的，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有些地方破了也没给补上，隐约露出些里面古铜色的肉来。

　　一时有些懵，把人揍趴下了，接下来该咋办？

　　正出神着，就被人一下从上面给掀翻了，脑袋撞在石头上，疼得她泪眼汪汪的。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狠狠扑过来，拎起拳头就想再给她补上一拳。

　　一直磨磨蹭蹭缩在水里想走又不愿意走的怪鱼宝宝见到这一幕，抖着两撇小胡须就想冲过来，奈何和小鱼儿差不多的体型，刚蹦出水面呢就又跌了回去，只能拿鱼鳍捂住双眼，不去看它家渣渣将要挨揍了。

　　脏兮兮的少年刚扑到她面前，拳头还没挨上她肉乎乎的脸蛋儿，就愣住了，一双充满狰狞恶意眼中很快划过一丝慌乱。

　　还是小鱼儿见预想中的拳头没久久没落在她身上，但扑在她身上的人又没有起来的意思，像是——

　　楞住了？

　　含着两包泪，哆哆嗦嗦的小声问了句:“还，还打吗？”

　　一边问还一边小心翼翼拿眼觑他，生怕他一言不合又要揍她。

　　李鲲有些懊恼和紧张的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小胖团儿，尤其是她那略带惊恐的眼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不打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

　　刚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飞快的从她身上下来，连之前一直紧紧抓在手上的小贝掉在地上都不管了。

　　拔了拔他凌乱的头发，见她还躺在地上要哭不哭的望着他，又在裤子上揩了揩手，才试探着去拉她起来。

　　肉乎乎的小爪子握在他掌心，少年李鲲有些自惭形愧。

　　他这双发黑发黄布满老茧的手可真丑。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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