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我点点头，“这么理解也可以。我们的确是想借助三件神器的力量织就一个大封。”
　　“可惜，我已不属于人世之间，无法发挥功德鼎的力量……”

　　似乎沟通到了死局，集体陷入了沉默。

　　一只候在一旁的陈宣麟突然开口，“既然如此，便让仙上重返人间即可。”
　　我微微皱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死不能复生，你身为阴差该是最清楚不过了。”
　　苏世安看向陈宣麟，盯了片刻，缓缓道：“人死是不能复生，但是人死该入轮回。”苏世安复看向我，“功德鼎在轮回之中孑孑独行，有死便有生。”
　　我突然明白过来，“投胎再世为人！”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陈宣麟，你可真是厉害。”
　　陈宣麟亦对我笑笑，“能为大帝分忧，我之幸事。”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一定要快。”
　　“最近要产子的纪城宋河村氏人，产期乃是章武九年八月二十八，距今不足两月。”
　　“这户人家在哪？”
　　“现居长安，是城南慈安药铺的掌柜，唤曹衍。”

　　竟然是曹衍。我与苏世安对视一眼，眼底皆有些复杂。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小。

　　我微微敛眉，点点头，复转向朝歌，“不知仙上可还有事吩咐？“
　　朝歌眉眼温婉，“希望能将于渺渺的骨灰扔进河里。我很喜欢水。”
　　我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难受，鼻头酸酸的，“仙上放心，阿昭记下了。”
　　朝歌微微一笑，看向陈宣麟，“走吧。”
　　陈宣麟遂看向我，与我点头示意后，遂带着朝歌逐渐隐去了。

　　苏世安将我揽在怀里，摩挲着我肩头，安慰道：“不必心疼朝歌仙上。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将脸埋在苏世安怀中，闷闷答道：“嗯。”
　　苏世安继续柔声道：“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打起精神来。”
　　“我知道。”我闷闷答道，将脸微微侧过去，靠在苏世安怀里，“我们还要想办法修复安如的功德鼎。可是我更担心的是你。元音上仙赠与你的万年法力，你可融会贯通了？”
　　“尚未。”苏世安摸摸我的头发，“可你不必担心，我定能融会贯通。”
　　我自苏世安怀里挣出来，看着他说道：“可是即便你如今有了万年法力，终究还是不及雪理修为深厚……”

　　我有些说不下去。
　　战场之上，皆是生死。不敌对手，唯有死亡。
　　可是，我舍不得苏世安死。
　　无论如何，苏世安都是我想尽力护住的那个人。

　　我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苏世安微微叹气，“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苏世安垂下头，轻轻吻了吻我的眼睛，“为了你，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眼泪自眼眶里滑落。我努力想要装作混不在乎的样子，可是颤抖的声音很不给力，“骗人的是小狗。”
　　苏世安复将我拉进怀里，在我耳边一字一句道：“一约既成，万山无阻。”

　　不知是不是我日有所思。没多久，梓絮上神就突然登薛府拜访。我与苏世安皆知梓絮上神到来的实际目的自然是为了帮助苏世安抵抗雪理。
　　但对薛府的说辞自然是当初苏世安说给齐璜听的那套。我娘不愿我嫁入官家，大婚之时赌气不肯出席。但母女终究是母女，哪里能真的断了情分，终归对我甚是想念，便亲自登门拜访了。
　　这样一来，也免不了客套一下，为当初的赌气向亲家公道个歉。好在梓絮上神当初也是混迹人间多年，倒很是熟稔。礼仪举止可当真是比我强多了，倒是把薛府上下哄得服服帖帖。
　　我呆楞楞的跟在身后，暗自腹诽梓絮上神可真是厉害……
　　于是，梓絮上神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住下了。这样倒是两全其美，既方便了梓絮指点苏世安，也全了母子多年分别的骨肉亲情。

　　这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梓絮上神照例与我闲聊些家常。只是薛晏西今日去参加朝中同僚大婚，未在家中。
　　“阿昭。”梓絮上神突然道，“我要做一件事，需要你帮我。”
　　“您说。”我满不在乎，“您说的，我自然照办。”
　　“我准备将我的修为内丹渡给阿安。”
　　我登时一怔，“这是什么话？”我努力的思考了一下，终于搜索到这样的后果到底是什么，“你会死的！”
　　梓絮上神的语气一如往常，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阿昭，死没什么可怕的，活下去才是真正需要勇气的事。”
　　我的语气却有些慌乱起来，“我们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不过是法力罢了，我去求了九成真人，让他渡些法力给阿安便是。魔神出世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会帮忙的。”
　　“阿昭，你有没有听过人间这样一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神仙也有心的。不是随随便便便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将法力赠予你，没有人有这个义务。何况法力属性不同，在体内是会冲撞的。更遑论在鬼王血脉这一点上，除了我，没人帮的了阿安。”

　　我突然想起了当初元音上神说只能帮苏世安道这里了，也想起了梓絮上神感概没有她与苏慕正，苏世安也能平安长大。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这一天。

　　“您之前说有事要回九天，便是为了这件事么？”
　　梓絮上神点点头，“身后事总要提前交代好。”
　　我怔楞着说不出话来。
　　梓絮上神继续道：“阿昭，除了我，没有人可以真的帮到阿安。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我知道她说的都对。
　　可是。
　　我怎么能让梓絮上神牺牲？
　　苏世安等了那么久，费尽心思想要一家团聚。
　　我怎么能亲手毁掉苏世安的幸福？

　　我斟酌着想要劝梓絮上神，“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我们再想想。”
　　“阿昭，你明明知道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阿安会受不了的……”
　　“我死后，再入轮回，便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阿昭，我还在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你终归不再是梓絮上神，也不会再记得阿安，不会再记得我。也不会再记得苏慕正大人啊！”
　　“所以，我还要拜托你放了苏慕正。让他重入轮回。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人间再次相遇。”
　　话说到这个程度，我明白梓絮上神根本就是心意已决，仅凭我的劝阻是不可能阻止她的，“我们等阿安回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好不好？”
　　“不好。”梓絮上神笑着摇摇头，“阿安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我要你帮我瞒住他。”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您既然知道阿安不会同意，又何必……”
　　“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是我愿意用生命守护的人。以阿安现在的实力，与雪理一战必死无疑，你我皆心知肚明。”
　　我鼻头瞬时一酸。
　　“再过七八日便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适宜吸收吐纳 。我预备在那日……”
　　我眼眶微红，忍不住打断梓絮上神，“那日可是人间的中秋……是合家团聚的日子……”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阿昭，你也知道的，对不对？”梓絮上神摸了摸我的头，“月圆之时，我需要你为我护法。倘若阿安有所察觉，我更需要你帮我制住他。渡丹之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不断摇摇头，嘴上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恰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了通报的声音，“少爷回来啦！”薛府的少爷自然是薛晏西。原来是苏世安回来了。

　　梓絮看着我，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阿昭，替我照顾好阿安。”

　　我疯狂的摇头。这当口，苏世安便已然推开了房门，迈进了屋子里。
　　我慌乱的抹了抹眼角，用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想要装作大人的模样。可聪敏如苏世安，立时便看出我眼眶微红，“阿昭，你这是怎么了？”
　　我正不知如何解释，却听梓絮上神在一旁神色如常，“沙子进了眼睛，揉了半晌了。阿安，你快给她瞧瞧。”
　　苏世安闻言托起我的头来，仔细查看起我的眼睛来，看了半晌，才闷闷道：“似乎没有沙子啊。阿昭，你眼睛还是不舒服么？”
　　我挣开苏世安的手臂，假装眨巴了下眼睛，“已经没事了。”
　　苏世安这才长出一口气，坐到我身边，“那就好。”
　　梓絮上神笑道：“你以后可不许欺负阿昭。凡事要让着她些。”
　　苏世安忍不住笑道：“您可真是偏心的厉害。”
　　“阿昭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敏感，只是太过懂事，凡事都喜欢自己消化，不愿苛责别人。可是这样活着也是很累的。”梓絮上神这样一句话，倒让我自己愣了一愣。
　　苏世安揽过我的肩，“我知道。母神放心。”
　　梓絮上神略略点头，“罢了，我回房休息了，你们也早些歇下吧。”

　　我与苏世安送梓絮上神出门。苏世安这才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啊？”
　　我下意识的回避，“没聊什么特别的啊。”
　　“你眼睛没事了吧？我看看。”苏世安托起我的脸颊，仔细端详起来。
　　“没事没事。”我扯开苏世安的手，背转过去，试探道：“如果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会怎么办？”
　　薛晏西绕到我身前来，“好端端的怎么这么问？”
　　我这才发现我问了一个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题，“没什么。“
　　薛晏西却不依不饶，“阿昭，你今日很奇怪。”
　　我着实不擅长撒谎，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自然的掩饰过去。怔仲的间隙，薛晏西遂温言道：“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的。”

　　可是，真的不是所有话都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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