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不知如何停止。我上前一步，环住苏世安，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会陪在我的身边。希望…你记得我们有约。”
　　苏世安微微一怔，将我自怀中拉出，捧起我的头，仔细看着我的眼睛，“阿昭，你…你从未主动…主动过…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我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苏世安的唇瓣。轻轻一碰，旋即分开。
　　苏世安微微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眼底随之染上了疑惑与不安。
　　“不准再想着宋瑶光，也不准再看旁的漂亮女子，不准骗我，要让着我，哄着我。就算全世界背叛我，你也要站在我的身边。”

　　我从不知我还能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来。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觉得矫情的要哭出来。
　　可是，我只是害怕，我再也没机会说出这些话来。

　　苏世安愣了一下，却突然笑了出来，“我以为我今生没有机会听到这些话了……”苏世安脸颊微微红了起来，“我爹说女人会毫无征兆的发些小神经……原来是真的。”苏世安慢慢笑着，竟然笑出了声，“我没有贬义……我只是……你这样像是在跟我撒娇，就……被你需要的感觉真的还挺好的。”

　　幸好，他以为我在撒娇。
　　只是，不知道当他亲眼目睹梓絮上神死亡之时，他能否能够接受这个现实，能否真的不会怪我，能够真的一如既往的陪在我身边。

　　我再度踮起脚来，吻住了苏世安。
　　我需要一个告别。

　　苏世安捧住我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夺回了主动权。“苏锦昭，我爱你。”

　　章武九年八月十五，是个合家团圆的好日子。薛府上下皆是喜气洋洋。只有我知道，今天是个真正死别的日子。
　　酒过三巡，家宴才终于结束。苏世安在席上喝了不少酒，此时已然有些醉醺醺。我扶着苏世安回了房间，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才哄着他睡下。

　　我看着他的睡颜，未曾料到有一天我也会选择去伤害他。

　　我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这才起身去请了梓絮上神进房来。

　　梓絮上神一时之间也是情难自已，呆坐到苏世安床头，静静看他良久，方才出声，“原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能看着阿安入睡了。我是个不称职的娘亲。”
　　“您别这么说……”
　　梓絮上神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月亮挂在窗外，明晃晃的。“已近子时了，阿昭，我们准备开始吧。”
　　“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话音未落，梓絮上神便自顾自蕴起了法力，截断了我的所有话头。我见状也只好化了真身，布了结界，专心为梓絮上神护法。
　　修为内丹自梓絮上神的体内浮出，那是一颗半黑半白的珠子。上半部分看似为白色，实际其中闪过万千颜色，繁花似锦的颜色汇集成一处竟然是白色。下半部分是浓墨般的黑色，在白色光芒的折射下，散出夺目的光芒。
　　梓絮上神的内丹缓缓浮到苏世安的胸口处，逐渐下沉。似是有感应一般，苏世安的胸口处也浮出一颗小小的珠子，颜色也是以黑白两色为主，但与梓絮上神相比，这颗珠子掺杂了诸多杂色，光芒暗淡。
　　两颗珠子逐渐靠近，大有融合到一处的势头。许是力量太过强大，苏世安突然悠悠醒转过来。眼前的情况令他一时无法呆滞，但几乎是片刻，苏世安便反应过来，“母神，你疯了不成！？”
　　梓絮上神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吩咐我道：“阿昭，制住阿安。”
　　苏世安的反应皆在我与梓絮上神的预料之中，我本应第一时间制住他，只是我始终担心苏世安日后会埋怨我，迟疑的片刻，苏世安便挣扎着现出真身，施法反抗。
　　梓絮上神与苏世安双双呕出一口血来。
　　梓絮上神登时拔高了声调，“苏锦昭，你想看着他死吗！？”

　　我不想！

　　我咬了咬牙，强行逼迫自己出手，很快便制住了苏世安。
　　苏世安显然无法相信我会这么做，“苏锦昭，你也疯了不成！母神会死的！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苏世安的眼神如此绝望，以至于我不得不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下唇，逼迫自己坚持。

　　虽然我感觉时间长的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但实际上似乎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两颗珠子便最终融合到一起，重又没入了苏世安的胸膛。
　　苏世安的法力骤然大增，登时冲开了我的禁锢，将我掀翻在地。巨大的法力冲过我的身体，我登时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失了站起来的力气。
　　苏世安几乎是癫狂着扑向了已经瘫软在地上的梓絮上神。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终于看到梓絮上神化作色彩斑斓的轻烟，终于消散在了空气中。
　　我从未见过苏世安如此绝望伤心的样子。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便让我生不出一丝丝靠近他、安慰他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苏世安冰冷的声音方才带着刻骨般的恨意响起，“你早就知道对吧？为什么不阻止她？”
　　苏世安抬眼看向我，那其中的憎恶令我遍体生寒。“你明明知道，我盼望一家团圆盼望了多久。你明明知道我曾经为了救出母神和父亲，吃了多少苦，甚至不惜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你明明都知道，你明明都知道！却还是没有阻止母神！你甚至…你甚至……还帮她制住我，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母神在我眼前死去！”
　　我的眼泪扑簌簌的掉，抽搭着说不出话来。
　　苏世安盯着我盯了许久，那股恨意让我以为该死掉的那个人是我。
　　“苏锦昭，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啊。
　　死很容易，可是活下去好难。

　　我只是哭，哭的说不出话来。
　　我的少年，怕是终归不愿陪在我身边了。

　　半晌，苏世安才终于敛了眉眼。他踉跄起身，推门离开，再未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月光倾泻进屋内，将我的影子拉的又长…又凄凉。

　　章武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曹衍添了个女儿，取名曹鸢。
　　我很想登门拜访去看看，但又深觉突兀，遂央了蔡西固以宋引的名义去探望，我便可跟在蔡西固身后扮个小道跟去瞧一瞧。
　　去的那日，曹衍去了药庄，不曾在家里，只有曹夫人与几个街坊邻居闲聊着逗弄曹鸢。可曹鸢总是不笑，反而一见到我，便冲着我笑呵呵。我见了欣喜，便将她抱了起来。
　　几个街坊遂闲聊起来，不知话头怎的便转到了薛晏西身上。
　　“那薛家的三少爷可真是不成器，好不容易成了家，消停没几日，便日日宿在烟柳巷中，连家也不回。”
　　“可不是嘛，中书令薛大人的人品可真是没话说，怎的生了这么个不成材的儿子。”
　　……
　　蔡西固看着我，面露忧色。我冲他笑笑，示意无妨。
　　自中秋那日之后，薛家三公子便日日留宿在倚翠楼。很快，薛家三公子留恋风月、夜不归宿便成了长安坊间的茶余饭后。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见到我而已。

　　见过曹鸢之后，我略略放下心来，便开始琢磨着要进宫去看看薛安如。之前我递了几次想要入宫觐见的帖子，都被薛安如挡了回来。不知是不是薛晏西花天酒地的传闻传进了宫里，让薛安如对我动了恻隐之心，这一次的帖子竟然被薛安如收下了。

　　我出府的时候，竟碰到薛晏西回府。薛晏西自我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我虽早就想过可能会与薛晏西沦落至如今这般陌生的境地，却还是心里疼的一阵瑟缩。我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这才向前踏了一步。
　　“你要入宫去？”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薛晏西这是在对我说话。
　　我转过身看去，只见薛晏西只是微微侧了身子，并未全然转向我。
　　“是，我入宫去想要探望一下皇后。”
　　“算来永宗该有十三岁了，不是不懂事的孩童了。他一定不会像我这般……”薛晏西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停顿半晌，终于拂袖而去。

　　他一定不会像我这般害死自己的生身母亲。

　　我知道薛晏西无法直言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恨自己害死了梓絮上神。说到底，他最无法原谅的人是自己。
　　可他无法原谅自己，自然也就无法原谅我。

　　我突然尝到一股血腥味，这才意识到我竟然将嘴唇咬破了。
　　到底意难平。

　　宫中的风景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华禧宫里的大槐树已然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槐树，显得华禧宫很是阴沉。
　　引领我的皆是些新面孔，之前入宫时的那些旧面孔全然不见了踪影。唤作珍珠的宫女将我引进华禧宫的前殿中，薛安如正与永宗闲话家常。
　　永宗已然不需要卧病在床了，看来似乎与常人无异，只是脸色看起来仍旧死气沉沉。
　　“参见皇后娘娘、诚王殿下。”
　　薛安如对我略点了点头，继而对永宗柔声道：“永宗，你先出去玩吧。“
　　永宗乖巧的点点头，应声出去了。
　　薛安如见永宗及一众宫婢都离开，这才缓缓开口，“你该知道的，本宫不想再见到你，你为何一再的要递拜帖入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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