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蔡西固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你当真是我师父……”
　　“你记不记得那时，你将我抱上屋顶之后，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蔡西固微微哽咽，“师父……”
　　“这句话曾是我师父宋渡留给我的。我们虽愿这莲花观盛大，但与之相比，更希望自己的弟子诸事平安。”我走上前摸了摸蔡西固的头，“阿固，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师父……”
　　“你若担心袁湘，也可以赶紧培养个接班人，你诈死一下，自然便与袁湘双宿双飞了。”
　　蔡西固登时便失去了煽情的热情，“师父，你不要乱说。“
　　“不是袁湘？难道是宋姎？宋姎可不行，她还太小。“
　　“……”蔡西固满头黑线，“师父，你说正经的吧。”
　　薛晏西忍俊不禁，“你师父不擅长说正经事，我来说吧。阿固，我们要借用锁魂铃，所以于渺渺的魂魄一定要放出来。我们知道说服汾王殿下放下心中执念，不是易事。但我们一定要试一试。”
　　我知晓薛晏西未向蔡西固全盘托出，便也顺着说道，“我们要想办法让于渺渺与汾王再见一面，也许于渺渺当面请求离开时，汾王殿下无法不应。”
　　“可这没有可操作性，师父，只有阴阳眼才能看到魂魄鬼怪，汾王身为普通人类是不可能看到于姑娘的魂魄的，你是知道的。”
　　“不对，我问你，锁魂铃锁人魂魄，如何才能放入轮回？”
　　“须有阴差接应。”蔡西固流利答道。
　　“不错，阴差。”
　　“是了，阴差可以使魂魄得以现于人前。我差点忘了。”
　　“阿固还需精进啊。”薛晏西噙着笑意，“你可别忘了傅司白与阮莞的折子戏，那可是你师父的手笔。”
　　“可师父，你未曾教徒儿如何召唤阴差。”

　　呵呵呵，那还不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得以召唤阴差，说白了全是靠关系啊……

　　我随口胡诌，“这法子有损阴德，故而我未传授于你，能否得遇阴差，全是缘分，顺其自然便是。只是此次不同，事急从权，我会召唤阴差，你只需配合我便是了。“
　　“徒儿遵命。“
　　“在外人面前，便不要喊我师父了。记住，宋引已死，如今活着的是苏锦昭。你仍唤我薛少夫人便是。“
　　“是。“

　　翌日，汾王又要召蔡西固与宋姎过府。趁此机会，我与薛晏西、蔡西固便一同前往汾王府。
　　袁暮白见是我们三人，倒也浑不在意，只是仍旧坐在榻上摩挲着锁魂铃，“薛大人，怎得你来了？”
　　“想必渺渺姑娘也不希望她的十三爷心怀如此执念。“
　　“十三爷……”汾王嘴角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自她之后，再无人唤我十三爷。”汾王收了笑意，话风一转，“只是，若是薛大人也是想来劝我，那便大可不必了，请回吧。”
　　薛晏西微微叹气。我遂道，“汾王殿下，你想不想再见一见渺渺姑娘？”
　　袁暮白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不想再见一见渺渺姑娘？”
　　袁暮白站起身来，盯着我，声音有些微微发抖，“你再说一遍。”
　　蔡西固遂道，“家师曾与阴差有过一面之缘，阴差念在家师的份上，愿意助我使渺渺姑娘以实体现身。汾王殿下，你想不想再见渺渺姑娘一面？”
　　袁暮白喉结微动，半晌才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点了点头。

　　我自怀中掏出黄纸来燃了。不多时门外便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正是陈宣麟。
　　陈宣麟撑一把黑纸伞，将大半个面容遮在伞檐之下。那纸伞明明比房门要宽，可陈宣麟却旁若无物一般撑着纸伞进了屋子。
　　蔡西固遂道，“还请阴差施恩，让我们得以与渺渺姑娘一见。”
　　陈宣麟不动声色的望了我一眼，见我微微点头示意，遂道：“你们将她自锁魂铃中放出，我自可使她现身。”
　　“好。”蔡西固闻言祭起锁魂铃，咬破手指后将血珠向锁魂铃撒去，“九幽听令，以血为契，借吾神力，现其三魂七魄，释！”
　　几乎是同一时刻，陈宣麟亦开始施法，锁魂铃瞬间光芒大涨。光芒退却的那一刻，于渺渺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像她从不曾离开过。

　　于渺渺略略扫过袁暮白，复看向了我与薛晏西。这眼神太过苍老，仿若渡过了生生世世。只这一个眼神，我便觉得她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于渺渺了。我心下一惊，不由抓住了薛晏西的衣袖。
　　但情绪更为激动的显然是袁暮白。他向于渺渺走过去的每一步都似乎耗费了巨大的力气，以至于看起来竟有些蹒跚。
　　袁暮白试着去握住于渺渺的手，却在触到的那一刻倏忽一抖，“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记得我明明找过大夫替你调理过，明明好了的……”
　　于渺渺眼里闪过不忍，“十三爷，你我终归不过是擦肩而过，你无需自责，也不必为此执念。当初决定留在听音坊的是我，决定诬陷太子巫蛊的是我，决定入咸安宫了此残生的亦是我。我不悔。”于渺渺轻笑一声，“我这样的人，注定命运多舛，与旁人无关。”
　　袁暮白眼眶微红，“是我没能护住你，我当初…不该让你去东宫……”
　　于渺渺轻轻抚上袁暮白的脸庞，温言道：“十三爷说的是什么傻话？渺渺自始至终都知自己不该存了非分之想，可呆在您身边的日子当真是值得回忆的时光。我会把它好好放在心里，也请十三爷带着这份回忆继续走下去。”
　　于渺渺退后一步，行了礼，娇笑道：“愿君岁岁长安康，愿君怜取眼前人。渺渺先行一步。”
　　“别走！”袁暮白闻言向前抓去，陈宣麟撑开的那把黑纸伞却突然变大了，旋转着遮住了于渺渺。
　　黑纸伞合起，陈宣麟与于渺渺瞬时便不见了踪影。

　　袁暮白眼眶里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落下。

　　薛晏西将我的手包在掌心里，拉着我向屋外走去。蔡西固见状也不忍打扰袁暮白，便与我二人一道出门来。
　　门前的回廊之中，站了一名女子，远远的正看着袁暮白的房门发呆。
　　薛晏西点头向那女子示意，那女子亦点头示意。
　　“那是？”
　　“汾王妃范林轩。”
　　我有些闷闷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思念另一个女子，那滋味一定很难受吧？”
　　“所以，于渺渺才会说怜取眼前人吧。女子的伤痛大抵是女子最清楚了。“
　　“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薛晏西神情有些复杂，见我心情不好，也不敢反驳，只是握紧了我的手，“说来你的手也总是比我凉些，看来也该调理一下为好。”
　　我不免软化下来，温言道：“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郢韶也曾寻了药丹想为我调理，但并没什么效果。你也不用费心了。”
　　薛晏西眯了眯眼睛，一副想要审视我，却又斟酌再三的样子，“为什么…郢韶…连这个都知道？“
　　我不知为何觉得薛晏西这个样子甚是好玩。他往日里总是成竹在胸、雷厉风行的样子，难得露出吃瘪的表情来。我也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的回看回去，“什么意思啊？“
　　薛晏西闷闷道：“字面意思。“
　　我扑哧笑出声，“你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吃醋吧？“
　　薛晏西打量着我得意的小表情，“我就是吃醋了，满意了么？”
　　我忍不住搂住薛晏西的胳膊，软声道：“郢韶都三个娃了，你还吃什么醋啊？”
　　薛晏西本是绷着不肯笑，我便戳他腰上的软肉。终究还是把薛晏西戳的绷不住劲了，冰雕般的面容上又浮上了笑容。

　　蔡西固在旁边清咳两声，“请注意关爱单身人士。”
　　我这才松开了薛晏西的胳膊，整理了一下表情，“阿固，今日多亏你了。”
　　蔡西固伸出手来，正是锁魂铃，“给。”
　　我拿过锁魂铃，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谢啦。”

　　与蔡西固分别之后，我与薛晏西便直奔城郊。果然陈宣麟与于渺渺已经在了，我与薛晏西遂现了真身。
　　我看着于渺渺，一时之间却无法确认她是否真的只是于渺渺，“渺渺？”
　　“原来是酆都大帝，怪不得蔡西固一介凡人竟会有阴差相助。”
　　她能分辨出我是酆都大帝，足以说明她并非凡人。
　　“在下苏锦昭，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她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只功德鼎罢了，叫我朝歌就好。”
　　“两万前的水神朝歌可是风华绝代，无人不知。晚辈苏世安见过仙上。”
　　朝歌打量着苏世安，“难为你还记得两万年前的旧人。不过我早已不是水神了，你也不必拘礼。”
　　“仙上为全苍生，自堕为功德鼎，晚辈佩服，不敢造次。”
　　“这次也算是多亏了你们，若是被拘在了锁魂铃中，不知要在其中呆上多久。”
　　我微微叹气，“我们本来也只是猜测，如今确认你是最后一只功德鼎，反倒是成了最坏的结果了。”
　　朝歌似乎有些疑惑，“此话何意？”
　　“此事说来话长。”苏世安接过话头，“简而言之，我们需要凝聚四只功德鼎的力量。可如今，却独独缺了你，恐怕要耽误大事。”
　　“凝聚四只功德鼎的力量……”朝歌思索片刻，“莫非你们是要封印什么？难道这万年来又出了什么邪祟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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