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我眨巴了眨巴眼睛，这才意识到我只穿了中衣便跑了出来。幸好我没什么裸睡的习惯……
　　薛晏西这才略略扫过那名单，“看来有必要真正去一趟贺家庄了。”
　　我疯狂点头表示同意，顺手拿起了被我压在名单之下的《上古异闻录》，“怎么样，有新的收获么？”
　　薛晏西略略点了头，“像魏羽如此做法，他身为一个容器，盛放的就不是功德，而是罪孽了。”
　　我突然有些遍体生寒，“什么意思？是指功德鼎被毁掉了一个，对么？”
　　“功德鼎被异化，就无法再继续使用。”薛晏西表情有些凝重，“能量不足，苍璧灯灯芯就无法保持不灭。不知苍璧灯灯芯现有的能量可以支撑到几时，否则便是我们追回苍璧灯也是无济于事。”
　　“夜游神当真是有备而来……”
　　“但我很好奇的是，连身为功德鼎的本人都不自知，夜游又是如何挑中了魏羽呢？魏羽又为何甘于被夜游驱使呢？”
　　薛晏西问的我答不上来，“若是明日能抓到魏羽，也许会有答案吧。”
　　薛晏西沉默片刻，方望着我问道，“若是拿不回苍璧灯，你当真要以身加固封印么？”
　　我紧了紧身上的外衣，仿佛能闻到薛晏西身上的人间烟火气，“对啊，我不都已经在师父面前说过了。不过我最担心的是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战神司渊了，若是魔神被释放，还有谁能将他封印呢？”
　　薛晏西微微垂了眼帘，纤长额睫毛有一种说不出的乖巧，“说到底其实还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放任阴间大乱不管，就不会出现丢失苍璧灯这么大的纰漏……”
　　我微微一怔，发现对于这些纠葛，偏执纠缠的不止我一个。
　　薛晏西亦是。
　　我偏头看向了窗外，夜幕低垂，没有一丝光亮。“我以凡神肉胎开始修炼，本就算不得出类拔萃，再加上我不善言辞，不喜热闹，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唯独郢韶，是主动对我好，而且好的不得了。我时常在想，我这么普通，若不是郢韶害了我性命，必然也不会如此补偿我吧。”

　　我本是想劝劝薛晏西，却发现心魔最重的是我自己。
　　在我心里的最深处，其实连我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自己。

　　我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因为九成灯之事，你所做的弥补做到这个程度真的已经够了。你不用再对我好，也不用在意我说过的话。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就只是为了追回苍璧灯临时组成的战友，仅此而已。你完全没有必要为此困在我身边一辈子。我也要不起。”
　　我望向薛晏西，只见他也怔怔的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是一想到眼神里也许夹杂了几分看透后的同情，我就觉得无法忍受。

　　所以，为什么心里有话却说不出口，是怕别人知道我们有多在乎，怕别人明白我们有多软弱，怕别人发现我们有多自私，怕别人看出来我们有多冷漠。我们最怕的，也许就是被别人看到那个真实的自己，仿佛赤身裸体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我迅速扯出一个混不在乎的笑容，带着几分戏谑开口道：“不过眼下，还是要仰仗夫君大人啊。早些睡吧，我们明日得去抓魏羽啊。”
　　薛晏西仍旧看着我，眼底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将身上的外衣拿下，随手放置在了桌上，便抬脚向外走去。薛晏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喑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以性命起誓，定会保你周全。”
　　我笑笑，挣开了薛晏西的手，偷梁换柱道：“说什么傻话，以我们如今的法力，谁是拖油瓶还不一定呢。明天见吧。”

　　贺家庄并不临海，而是在钱塘的内陆。但贺家庄背靠佘山，前临崖江，依山傍水，可谓是风水宝地。虽不至于让人初到此地便觉如沐春风、神清气爽，但却绝不会让人感到压抑。
　　我和薛晏西第一次追东洋人的时候也并未入庄，而是直接去了旁边的芦苇荡，当时对贺家庄也未曾在意。今日一见，实在超乎意料。只见庄内皆是老人、儿童，青年男女屈指可数，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息，各家各户的扶桑花俱枯死了。反倒在庄头一株大槐树长的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树干粗壮的要十几人才能合抱过来，更显得贺家庄阴气沉沉。
　　好多村民跪拜在大槐树之下，似乎正在祭拜这大槐树。
　　“真是奇了，这槐树属阴，祭拜槐树的多半是养小鬼、固阴气的不良术士。这村民好端端的干嘛祭拜槐树。”
　　薛晏西上下打量着这大槐树，“这槐树实在生的太过巨大，方圆几里之内恐怕都能看的见。芦苇荡离贺家庄如此之近，但上次在芦苇荡，你我二人皆未发现此异象……”
　　“许是当时没有注意吧……”
　　“也许吧。”

　　我与薛晏西直奔村长家里。只见村长家中竟有四名老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孩童。
　　不用想也知道本是三世同堂的一家子，壮年人却被吸了阳寿，成了老人。一家子俱是迟暮之年，几乎丧失了劳动力，却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家中气氛愁云惨雾。我和薛晏西俱是不知如何开口。
　　其中一名老年人见状，忙引了我们进了大厅坐下了。
　　“家中逢此大变，家父家母心情不畅，还望二位官人不要在意。”这人声音苍老，但说话倒还是很有逻辑。想必正是村长。
　　“是我们叨扰了，还请村长见谅才是。”薛晏西礼貌回道。
　　村长吃力的摆摆手，“官人有何要问的，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还望官人早日找到起因，拯救我们贺家庄啊！”
　　“你们这种情况是何时开始的？”
　　“大概是两个多月前吧，村头的几户人家一夜之间苍老了十来岁。紧接着，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几户人家突然老化。庄里人心惶惶，都说是遭了诅咒。”
　　“那两个多月前，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陌生人来到庄里？”
　　“我们贺家庄也不是封闭的村庄，钱塘这么大，有陌生人来来往往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有几个外来人，我确实有些印象。”
　　“哦？”
　　“因为其中一个人通身穿了黑袍，连脸也捂得严严实实。我当时便多看了两眼，有些印象。而且他身边那两人，一听口音，便不是钱塘本地的，倒像是北方过来的。”
　　“他们人现在在哪？”
　　“那穿黑袍的我只见过一次，但另外两人我后来见过几次，就住在村尾贺婶的家中，只是如今是否还在，我并不清楚。”
　　“多谢村长，可否带我们到村尾贺婶家看一看？”薛晏西与我对视一眼，准备起身告辞。
　　那村长将那四五岁的孩童唤进来，“小五，带叔叔婶婶去村尾贺婶家去吧。”
　　那被唤作小五的孩子乖觉的点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们。遂转身带头向外走去。
　　薛晏西带我与村长告辞，随小五离开。

　　那小五走路一颠一颠的，煞是可爱，我不由笑了起来。
　　薛晏西看在眼里，“我竟不知道你喜欢小孩子啊”
　　我快速摇了摇头，“就好比小狗吧，我看着总想逗一逗，但并不打算养它，也不打算生它。生孩子很疼的！”
　　薛晏西神情复杂，“……”
　　这时，那小五转过头来，“叔叔婶婶……”
　　“叫姐姐！”我迅速打断了小五的话。小五登时被我弄的有些摸不清头脑。
　　“一把年纪了，你好意思么。”薛晏西一脸嫌弃的看了我一眼，被我毫不退缩的瞪了回去。
　　薛晏西长叹一声，将小五抱在了怀里，“小五刚刚想说什么？告诉叔叔吧。”
　　那小五这才又忽闪着大眼睛，奶着声音道：“叔叔，你是不是要找魏羽哥哥？”
　　果真是魏羽。
　　薛晏西不动声色的望了我一眼，又对着小五和颜悦色道：“对啊，叔叔有些事想问问魏羽哥哥，小五和魏羽哥哥熟悉么？”
　　小五乖觉的点了点头，“魏羽哥哥人很好的，总是给小五东西吃，还教小五扎马步。”
　　我凑上去问道，“魏羽是不是还有个师父？”
　　小五看了我一眼，却不肯开口。我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告诉婶婶好不好啊？”
　　薛晏西颇有些忍俊不禁，小五却瞬时松了口，“嗯嗯，魏羽哥哥对他师父可好了，只是他师父似乎不太喜欢见人，很少出来。”
　　这样说着，就到了村尾。小五从薛晏西的怀里蹦出来，跳着就进了贺婶家里。我和薛晏西也跟上去，进了屋里，却见小五扁着嘴，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贺婶一脸无措的站在旁边，连连解释道：“小五啊，你魏羽哥哥已经走了。”
　　“走啦？！”我的声音登时拔高了一个度。那贺婶一脸惶恐的望向我，又点了点头。
　　薛晏西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走的？”
　　“昨日走的。”
　　我不满的嘟囔道：“这小子未卜先知啊。”
　　那贺婶偷眼瞧着我与薛晏西，踟蹰道：“你们可认识薛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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