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即便前天刚刚死了人，谪仙楼内今日却比往日更加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正中高台上，三个俏生生的姑娘轮番表演才艺，风情万种的一笑引得四周男子连声喝彩。这阵势，正是谪仙楼遴选新花魁暨新花魁□□的竞价大会。
　　二楼雅间内，薛晏西又在吃着小菜，喝着小酒，看着姑娘。我站在他身后着实有点饿，便老实不客气的捏了几粒花生米，道：“薛大人，那银子明明已经知道了下落，你不去端了集庆府衙，却在这里喝花酒。却不知大人到底是有何筹划啊？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薛晏西瞥了我一眼，不接话，反道：“这碟花生米可是要五两银子。小道长你得努力多见几只鬼才行啊。”
　　我嚼碎的花生一口呛在嘴里，只得模糊不清的吼道：“抢劫啊？”
　　恰在此时，阿福进了雅间。薛晏西不再理我，向阿福问道：“查的怎么样？”
　　“果然如公子所料，这谪仙楼的老板是集庆刺史的小舅子，叫高阳。调教的清倌人有不少都送进朝廷官员家中做妾了。”
　　薛晏西点点头，复问道：“阿福，你瞧着，今晚上哪位姑娘能成了花魁？”
　　阿福脸上一红，指着着了淡蓝色青衫的姑娘，结巴道：“我瞧着这姑娘端庄大气，色艺双绝，很是不错。”
　　我一听他们在品评姑娘，当下兴冲冲插嘴道：“阿福这是瞧上朝颜姑娘了。不过我倒觉得这赤涟姑娘的胜算更大。你瞧这赤涟姑娘胸脯是胸脯，屁股是屁股，小小裸露更容易刺激男人。俗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里的老婆都够端庄了，出来偷的当然得要点刺激的了。你说呢，薛大人？”
　　薛晏西望着我的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道：“阿福，去瞧瞧哪位姑娘的竞价最高？”
　　不多时，阿福回来，瞥了我一眼，不大情愿的答复道：“确是赤涟姑娘竞价最高。”
　　谁的竞价高，谁便是花魁。我得意的看着薛晏西。
　　薛晏西直接忽略我得意的眼神，继续吩咐道：“阿福，出去跟两轮，表现出我的兴趣来。”
　　“啧啧啧，你这又是哪出？”我惋惜的望着薛晏西，“想不到薛大人原也是色中恶鬼”。
　　薛晏西饮酒的动作不易察觉的微停了片刻后一饮而尽，“这十万两修河款牵扯甚广，我没有什么把握。”薛晏西将酒杯轻放在桌上，盯住我：“宋引，我心狠手辣，又是色中饿鬼，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也有些后悔将你卷进来了。”
　　我咂咂嘴无意识的吞咽了一下，“现在退出来的及吗？”
　　“来不及了。”
　　这简直是□□裸的威胁……
　　“额，既然如此，那薛大人你可要智取啊，不损一兵一将便达成目的，方是上策。“我赶紧谄笑着表了表忠心：“这周格大人和碧溪姑娘不还在青楼里呢么？我可以再打听一下这集庆府衙的情况。算来今天也是他二人逗留人间的最后一日了，也该去送送行。”
　　薛晏西冰雕的面容似有一丝松动，“有用的人，我自会好好保护的。”
　　我顺手吃了几粒花生米，认真谄媚道：“好说好说。小道自当为薛大人效犬马之劳。毕竟人活着才有希望嘛，人活着也才能把银子花出去啊。”
　　薛晏西冰雕的面容又松动了一些，“小道长如此通透，在下便放心了。”

　　我寻着周格与碧溪的时候，二人正在非常积极的关注着花魁的选举。恰逢阿福出去竞价，我见周格脸上露出了“原来薛大人好这口”的表情……
　　我走到碧溪身边打趣道：“周大人看别的姑娘看的如此兴起，碧溪姑娘你也不管一管啊？”
　　碧溪扑哧一笑，“他才不敢。不过这朝颜、赤涟姑娘原也都是清倌人，素来与我关系不错。这二人今日竟被推上去选花魁，想来必是遭了老鸨逼迫，不免在意了些。”
　　“遭逼迫？”
　　碧溪解释道：“我前几日还听朝颜提起，孙大人要为她赎身，她断没有道理此刻去争什么花魁。赤涟今日也是奇怪的很，她平素不是这么爱出风头的人。”
　　我听到“大人”二字上了心，“孙大人？”
　　“是集庆长史孙檀孙大人。”周格解释道，说着若有所思，又继续道：“孙大人生性正直，也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宋引记下了。不过……”我尽量扯出一个欢快的微笑，“二位差不多也该上路了。”
　　周格面色微微一变，自碧溪身后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沉声道：“碧溪，愿你下辈子平安喜乐，不要再入这烟花之地了。”
　　碧溪不知所以，未觉周格有何不妥，仍旧笑盈盈的道：“下辈子你可要早些找到我才是。”
　　我看到周格抱着碧溪的手臂泛着青筋，极是隐忍。但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终究还是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我瞧着周格这架势，不像是能让碧溪心无挂碍的离开，只得咳嗽两声，郑重道：“在下本是个道士，相识便是缘分，我有几句话嘱托你们，可助你们顺利入了轮回。这黄泉路上，仅容一人行，一旦上路断不可交流、也不可回头。如今是个好时辰，碧溪姑娘你便先行，让周大人跟在你身后吧。”
　　周格闻言，艰难松开怀抱。碧溪还欲回头，却被我一把抢先制止道：“万不可回头！碧溪姑娘，你大胆往前走啊，下辈子平安喜乐嫁个好人家喽。”
　　碧溪见我如此，也不好拒绝，便笑着向我点头示意，率先离开了。
　　周格看着碧溪化作一缕青烟，平复良久才缓缓问道：“小兄弟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我挠挠头，还是实话实说道：“这段是我瞎编的…其实我也不知道。”
　　周格微微一笑，“如此，真是多谢小兄弟了。”复又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在下将去往何处？”
　　“我估摸你这种能混个阴差的小头目。虽然违背了自然法则，被罚永堕阎罗，但生前为官正直清廉，酆都大帝一定很欢喜这样的下属。”
　　周格大概以为我又在瞎编，哈哈一笑，半晌又迟疑道：“小兄弟，那赤涟，我总觉得她并非人间之人。却不知与此案有没有关系……”话说尽也终于消散了。

　　我沉浸在周格与碧溪离开的情景里，一时无法抽离。却不知薛晏西何时到了我身边，“你刚才提起阴差，似乎对阴间之事很是了解啊？”
　　“对啊。”我对薛晏西的质疑很是不满。
　　“那你瞧我死后能当个什么阴差？”
　　“啊呸呸呸，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字？”我对薛晏西这突然的好奇表示莫名其妙，决定强行换下一个话题，“我可不是为了阿福，但是我强烈建议你今天把朝颜姑娘给包下来。”随即将刚才我所见所闻告知了薛晏西。
　　薛晏西点点头，“本是想借着今日花魁选举的引子再打探些高阳与赵元的事情，谁是花魁并不重要。如今听来，还是要把朝颜姑娘保下来为上。如此倒也甚好，赤涟如此娇媚的女子并非我喜好，倒是朝颜看着乖顺可爱，大把的银子花出去，方不浪费春宵啊。”
　　薛晏西说完，竟然特意冲着我笑了笑。我撇撇嘴，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色狼！”

　　薛晏西与朝颜姑娘在同一间屋子里共度了一晚，一定非常的不可描述。我只要这么一想，就会接连涌现出一些复杂的情绪。以至于翌日清晨，跟在薛晏西身后走出谪仙楼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薛晏西异常陌生。
　　我早知他狠厉果决，是个冰冷的没有一丝情感的人，却不知他和寻常男子一样是个喜欢一夜下流的人。为什么男人要拿那么多银子去睡一夜青楼，却不能拿那些银子去好好讨好一下要被他睡一辈子的老婆呢。可惜我还没能继续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就被孙檀打断了。
　　我们初来集庆那日便见过孙檀，是故我对他略有些印象。
　　只见孙檀急匆匆来找薛晏西，颇有些气喘吁吁。
　　孙檀行礼道：“在下集庆长史孙檀，今早赵大人突发了一点状况……还望薛大人过府主持大局。”
　　薛晏西挑挑眉，上下打量着孙檀，约莫是在思考昨日周格对他的评价。孙檀见薛晏西一时没有应下来，又急急解释道：“情况特殊，还望薛大人不要追问，到了一看便知。”
　　薛晏西见孙檀话说到这个程度，知他是有急事，当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到了赵大人的卧房门外，果真是一看便知，但集庆刺史赵大人何止是突发了一点状况，根本是暴毙身亡，而且是剜心而死的诡异死状。
　　薛晏西眉头紧锁，沉声吩咐道：“孙大人，刺史大人死状诡异，请马上封锁消息，清理闲杂人等，请仵作与捕快勘验现场，注意人数不宜过多。”
　　“属下明白。”孙檀此时也冷静下来，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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