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我看着薛晏西，突然从心口中钻出剧烈的痛感，这痛感直直蔓延到指尖，简直令我怀疑是不是要痛死过去。
　　苏世安。薛晏西。
　　我沦落至此，不就是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不可能给我十分真心么？

　　“不可能的。我知道，那个人，永不会来。”
　　薛晏西一怔，我随即便大笑起来，“我可是要当莲花观主的人，怎能成亲呢？”我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我要回去普渡众生了，失陪啦，薛大人。”
　　转过身的那一刻，笑的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呢？

　　庆历二十七年冬，皇十三子袁暮白迎娶尚书令范承之女范林轩，皑皑白雪之中铺了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我路过迎亲的队伍，看到袁暮白身骑白马，越发俊朗。我拐了几个巷子，行至左金吾卫右将军谢璧府中，轻轻叩了叩门。不多时，便有小厮开了门，引我去见谢璧。
　　府中皆是白绫，灵堂已被布置完毕，我此来乃是应谢璧之邀，替他刚过世的母亲做一场法事。府中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迎亲队伍的锣鼓声，当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场法事作毕，我收拾了家伙，准备离开。谢璧脸色很差，却还是亲自来给我酬金。
　　“今天真是有劳道长了。”
　　“谢将军客气。逝者如斯，还请谢将军节哀。”
　　“人终有一死，我很清楚。只是，纵使清楚，也还是会很难过。说来也是唏嘘，前些日子，我还曾与母亲聊天，说今日是汾王殿下大婚，我要去喝杯喜酒。我母亲当时还很开心，说大喜的日子，我是该去沾沾喜气。”谢璧说着便有些红了眼眶，“你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想起于渺渺，无奈一笑，“说不定汾王殿下并不觉得是大喜呢？”
　　谢璧微微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却更是吃惊，“你也知道？”
　　“我在朝中，自是知道。汾王刚刚完婚，却马上要去苗疆了。这新婚燕尔的，却立时要分开这么久，难免心里失落。”
　　“苗疆？”
　　“对啊。现在坊间都在传大榆的西南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怪兽，根本非人力可对抗。传言愈演愈烈，人心惶惶，皇上便派汾王殿下领兵亲自去瞧瞧。”
　　我这才意识到谢璧说的与我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这可真真是鸡同鸭讲，强行尬聊了。“西南边，那不是苗疆三十六峒吗那里与大榆隔着十万大山，向来是他们出不来，我们进不去，倒是一向相安无事啊。”

　　苗疆三十六峒在神州浩土的极南所在，传说那里盛产毒虫猛兽，土地贫瘠，多是穷山恶水，根本无法农耕。后来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坊间开始流传苗疆那无尽大山之中，有各种野蛮异族，茹毛饮血，残忍好杀，其中更有生食人肉的恐怖兽人，故而母亲夜晚哄孩子睡觉的时候，总爱说上一句‘再不听话，那些苗疆的蛮族怪物就要来捉你了’。

　　谢璧说道：“据说靠近十万大山的苗家村，救了一个苗疆人，那苗疆人已然神智有些不清，反反复复都只念叨着‘鬼公子来了’，坊间这才传闻西南出了个怪物。”
　　“竟然有此事……”我心里狐疑，莫不是阴间乱了，真放出来一只厉鬼吧？
　　“若真是神鬼之流，道长身为卫道之流，想必定会奋勇上前吧？”
　　这帽子给我戴的……我也没打算冲上去啊……我尬笑两声，“那是自然，自然，呵呵。”
　　谢璧竟然还欣慰的点了点头……
　　我见好便收，赶紧辞行了，万一他灵光一闪，登时便要我随着袁暮白南下就尴尬了……

　　庆历二十八年春，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有人告发当朝太子袁暮成以巫蛊之术诅咒庆历帝，以求尽早登基。庆历帝大怒，将袁暮成收押天牢，命三司协审彻查此事。
　　同一时刻，听音坊因于渺渺牵涉太子巫蛊案而被官府查封，相关人等一律收押待审。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莲花观招收徒弟。
　　其实自百出山一事后，我的知名度便在军队中打开了，虽然那其实是苏世安的功劳……只是当时事关和亲大事，朝廷一直是对百出山一事避而不谈，刻意将此事压了下来，是而我的名号并未在市井传扬开来。
　　但是随着曹衍、阮莞、孙楼之的口碑传播，我也算渐渐有了名气，莲花观的香火登时鼎盛了起来。捉鬼的超度的，业务源源不断的找上门来，直追的我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一样。是而我决定招收一下徒弟，培养一下接班人。
　　现场异常火爆，要入门的少男少女自莲花观的门前足足排到了明德门。我第一个选中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带着几分薛晏西清冷的气质，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蔡西固。”
　　“好，蔡西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儿了。”
　　我满意的点点头，正准备看下一个，就听闻了于渺渺被抓的消息。我怔楞了一秒，对着蔡西固吩咐道：“西固，师父有事进城一趟，你瞧着顺眼的便留下做师弟吧。”说罢便往城里跑。
　　这件事给蔡西固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自此，他坚定的认为我是一个不靠谱的师父。这也导致自此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未曾在蔡西固面前树立起一个师父该有的威严……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待我赶到听音轩时，已是一片狼藉，人去楼空。朱红色的大门之上贴了扎眼的白封条。我呆立了片刻，拔腿便向大理寺跑。
　　我自然不是要擅闯大理寺，而是我只能去大理寺旁的一间茶楼找薛晏西。
　　只是薛晏西忙的脚不沾地，我在茶楼里自辰时直等到申时，也没等到他出现。本就是初春，申时便已夕阳西下，我看着黄昏日落，猛然想起来我还在招收徒弟，赶紧发足往莲花观狂奔。

　　回到莲花观的时候，却见薛晏西也在，正帮着蔡西固招收徒弟。
　　蔡西固那厮已然对薛晏西崇拜的是五体投体，一口一个大哥哥。反倒是见我回来了，只略略点了头。
　　哎呦，我这暴脾气！我顾不上跟蔡西固掰扯，对着薛晏西发出灵魂拷问，“薛晏西，你怎么在这？你知不知道我足足等了你一个下午！”
　　薛晏西略微愣了一下，而后轻声吩咐蔡西固，“除非阴阳眼可以直接招收之外，其余先做登记，待我与你师父斟酌后再行决定。”
　　蔡西固认真的点点头，“大哥哥放心。”
　　薛晏西满意的揉了揉蔡西固的头，这才对我说，“阿引，我们屋里说。”

　　进了东侧厢房，我双手叉腰，做泼妇骂街状，“于渺渺到底怎么样了？”
　　只见他犹疑片刻，道：“我不是薛晏西，我是苏世安。”
　　我倒抽了一口气，“额，你说你是谁？”
　　“苏世安。我今日回来，见这小孩子都快急哭了，细问之下，才知道你让他代为招收徒弟。不是我说你，你对招收徒弟这件事也未免太过掉以轻心。一个小小的蔡西固，你就敢让他代为招收徒弟？你以为收徒弟是买玩偶吗？哪个好看买哪个？”
　　我自知理亏，小声辩解道：“不是，我当时是着急去找薛晏西问些事情，……一时心急这才 ……我知错了啦……”
　　苏世安轻笑道：“那你倒说说你招收徒弟的标准是什么？”
　　“要么天赋异禀天生的阴阳眼，要么骨骼精奇是修行的好底子。我想着亲传弟子，最多也就找九个，这样也好排序，但是我没想到来了这么多孩子……那蔡西固虽不是阴阳眼，但是个修习的好材料，更何况，你没觉得他有点像你吗？就是那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苏世安大笑起来，突然心情大好，“你喜欢的人都有我的样子。薛晏西便罢了，连你招徒弟都在照着我的模子啊。”
　　大爷啊，敢调戏我。我翻了个白眼，“你说的人神不能相恋，奉劝你，不要招惹我……”
　　苏世安略略收了大笑，却仍是嘴角带笑，“我会想办法帮你渡过情劫的。你放心。”“
　　“什么办法？”
　　“我如今并没有十足把握，但值得一试。先不说这个，我看西固那孩子确实骨骼精奇，又是个沉稳的，脑子倒是比你还顶事，就让西固当大师兄吧。”
　　“什么叫脑子比我还顶事？”我表示不服。
　　“阿引，你做事毛躁，不愿深思。既然如此，你身边就该留些思虑周全的，你可明白？”苏世安的眼神极是真诚，我深受蛊惑，便老老实实点了头。

　　翌日。一间茶楼。我终于见到了薛晏西。
　　还未等我开口，薛晏西便率先说道：“阿引，这件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
　　我默默垂首，“太子是被诬陷的对吗？”
　　薛晏西斟了一杯茶，推至我面前，却并没有说话。
　　“是荣王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
　　“有区别吗？”
　　“也是，我真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那……渺渺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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