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回到莲花观，苏世安正坐在院子里发呆。自苏世安能够正常行走之后，这厮就整日的不见踪影。我想知道他去哪厮混了，是不是又看上了漂亮姑娘，可终究从来没有问出过口。
　　眼前就是十二生十二世都让我不肯放弃的一张脸。我醉意朦胧，酒壮怂人胆，张开手臂，冲着苏世安喊道：“要抱抱。”
　　苏世安愣在当场，迟迟没有动作。
　　我骑虎难下，借着酒意又嚷嚷道：“要抱抱。”
　　苏世安终于起身，走到我身前，张开手臂，将我拥入怀里，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的荣幸。”

　　昨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
　　我始终无法接受昨天晚上恃酒行凶要抱抱的女神经就是我本人。
　　我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准备迅速的离开莲花观，避免见到苏世安。
　　因此当苏世安突然冒出来，看着我硕大无比的黑眼圈，非常关切的问：“阿引，你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吗？”
　　我很想打死他，却又非常心虚无法下手。我干笑两声，决定忽视他。
　　苏世安却继续道：“我也想要抱抱。”
　　我尽可能微笑平和的答复道：“请你圆润的离开我的视线。”
　　“阿引，你变脸也太快了，你昨天可不是这副样子……”、
　　我已经尴尬到说不出话了，绕过他就往前走去。
　　苏世安似是戏谑够了，终于慢悠悠道：“不好奇乾坤袋子里那只恶鬼的故事？”
　　我站住一摸腰间，果然乾坤袋子不在身上。回头看去，正好看见苏世安施法将袋子里那只女鬼放出来。我也是无语了……
　　此时正是朗朗乾坤，太阳明晃晃的。那女鬼丝毫不敢走出乾坤袋盘旋的范围，看起来无精打采，见了苏世安更是非常恐惧。
　　我想起昨晚这女鬼说的话，瞬间便被女鬼吸引了注意力。我走到苏世安身边，捅了捅他，“她怎么这么怕你？”
　　“她当初是被孙夫人逼迫自尽的，怨气极重，死后不肯入轮回，日日徘徊在孙夫人身边想要报仇。鬼差发现时，她还不成气候，虽有害人之心，但毕竟未能害人性命，我便判她去等活地狱一百年，受尽百年苦楚方可再入轮回。未料到，阴司大乱，倒又给了她可乘之机。”
　　差点忘了这厮是酆都大帝。
　　我清了清嗓子，对那女鬼道：“可以开始你的故事了。”

　　华姜不知自己是谁。自五岁时被人贩子贩卖进了谪仙楼，她就成了华姜。
　　对故乡最后的回忆是雨水滴在芭蕉叶子上，母亲拿了青团给她吃。

　　华姜十岁时被送进了孙府，府上有很多同龄的小姑娘。专门有人来调教她们琴棋书画以及……闺中房事。华姜十二岁时，孙夫人亲自将她送进了孙大人的书房中。那一夜，孙敬孙大人让华姜知道蜕变成女人是一件很痛的事情。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大抵如此。

　　华姜与众多姐妹成为了孙大人与同僚手中的玩物。不断有女孩子承受不住亵玩在承欢中死去。大抵是孙大人尤其喜欢华姜的身体，多年来，华姜只承宠于孙大人一人，免遭了诸多苦楚。但也正因为如此，华姜遭了孙夫人的忌惮，最终被孙夫人逼迫自尽。
　　人命如草芥，无数的生命就这样默默的消失，却因为施暴者一手遮天，而永无出头之日。

　　听完这个故事，着实令人郁闷。无论是人贩子，还是孙敬，亦或是孙夫人，甚至是那些官场同僚，随便一个人都值得千刀万剐。
　　若公正的出口被堵上，便唯有以暴制暴。要是我，也要亲自杀了这些人才肯罢休。
　　苏世安似乎看透了我心中所想，“世间公道，自在酆都大帝的心中。坏人自然逃脱不了惩罚，以暴制暴，最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我承认苏世安说的非常有道理，我无法反驳。但我就是很难受。这世间有如此多的冤屈，想想就心酸。
　　苏世安摸了摸我的头，“我们阿昭，心还是这么软啊。你得学会硬心肠啊，你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去保护别人，维护你心中的公正啊。”
　　我闷闷的应了一声，转头问那女鬼，“你为什么没去杀孙敬呢？”
　　苏世安皱了皱眉，弹了我的脑门。我气呼呼的揉着脑门，便听见那女鬼闷声闷气的回答：“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被你拦下了……”
　　我……

　　听音坊。
　　我气鼓鼓的将此事告知了袁暮白与薛晏西，两者竟然俱是一脸平静。
　　“怎么，难道你们都知道？”
　　“官员狎妓算是公开的秘密了。”袁暮白喝了茶，不紧不慢道。
　　“若是太子倒了，日后再筹谋除了他便容易的很了，你何必急在这一时。眼下我们还要指望孙家给太子传消息，得把流言这把火烧起来才行。”薛晏西望着我的眼睛，“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莫名有些心灰意冷，“可是这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干净。”
　　“没有黑，何来白？”薛晏西眼神坚定。“善恶自在酆都大帝的心中，不是吗？”
　　这样的薛晏西似乎在发光，一瞬之间看的我竟有些恍惚。
　　果然有理想的男人比较帅。
　　竟然又犯花痴了，吓得我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对了，燕王殿下审的私炮房一案进展如何？”
　　“进展挺顺利的，证据确凿，王禄是定然保不住了。”薛晏西一直参与此案，对案情极是了解。
　　“几个尚书都出缺，够皇帝老爹头疼的了。”袁暮白笑道。
　　“据说朝文帝立储君时，宋黎先生曾卜卦为大凶。说起来，庆庄一朝的内斗确实比朝文一朝严重了不知多少倍，朝廷六部的尚书竟然没个好货色，朝廷风气很是糟糕。如今趁着出缺，换一换风气也好。说来汾王殿下当真是好眼力，举荐的官员都是个顶个的能干。”
　　“我浸淫欢场也不是白呆的，那些欢场官员每每提起都很是头疼痛恨的必然是刚直不阿又有些能力的人啊。”袁暮白将杯中花茶一饮而尽。
　　薛晏西也端起茶杯，浮了浮茶叶，“说来时间也快，竟然马上就到了祭祖的月份了。到时你们要全月斋戒祭祀，民间忌丝竹享乐，应该可以消停一个月了。”
　　“嗯，这个月闹事，那可当真是往枪口上撞了。”袁暮白盯着茶杯把玩，突然嗤笑一声，“时间当真是飞逝一般啊。祭祖过后可便是年底了……”

　　而年底之前，袁暮白就要成婚了。
　　而我和薛晏西，都识趣的没有说出来。仿佛只要不说，就可以当它不会发生。

　　按大榆习俗，上一任帝王归天之日所在的月份，即为下一任帝王在位时祭祖的月份。祭祖当月，皇室斋戒祭祀，民间忌丝竹享乐，以求先祖保佑，护佑大榆千秋万载。十一月初三乃是朝文帝病逝的日子，故而庆历一朝祭祖的月份为每年的十一月。
　　十一月刚刚一到，倚翠楼听音坊就纷纷歇了业，连街上小贩的声音似乎都小了许多。

　　一晃就是月尾，到了祭祖的最后一步：尾祭。尾祭会在城郊王陵举行，由太子主持祭祀。可是今年的尾祭，太子根本未随行祭祀队伍，最终的祭祀典礼反而是荣王袁暮佑主持，燕王袁暮津随侍在侧。
　　关于这尾祭，我也是好奇的很。往年太子被荣王斗得手无还击之力时，这种明面上太子的尊荣也从未被荣王夺了去，可今年，这尊荣不仅被荣王夺了去，连燕王都能出席了，难免不令人揣测东宫是否要易主了。
　　实在是好奇难耐，我决定去一间茶楼找薛晏西探探情况。

　　“你可甚少主动来找我。怎么？好奇祭祖的事情？”
　　“你怎么如此机智。”
　　薛晏西笑着摇摇头，“就在尾祭之前，皇上特意去了趟东宫探望太子。乘兴而至，大怒而归，回来就下旨禁了太子的足，转而让荣王主持祭祀了。往年是太子主持，荣王随侍。今年荣王主持，缺了随侍的亲王，自然就被燕王顶上去了。听说是太子在东宫丝竹歌舞，喝的酩酊大醉，还跟皇上起了口角。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个中原因并不是十分清楚。”
　　“这个太子也是厉害了，都不用我们想什么法子，就自己忙着作死了。”
　　薛晏西只是笑，“阿引，你这张嘴啊。”
　　“只是，不知道渺渺那边如何了。”
　　薛晏西替我斟了一杯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可是，尾祭已过，汾王殿下马上就要完婚了。渺渺一定会难过……”
　　薛晏西握着茶杯，若有所思，“应该是呢……”
　　“不过也好。”
　　“什么也好？”
　　“汾王既然舍得让于渺渺去做这些，说明他对于渺渺的宠爱至多是三分喜欢罢了。于渺渺早点看清也好。早点抽身，说不定还有机会碰到一个良人。”
　　薛晏西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假若那三分喜欢，便是他的全部真心呢？”
　　我也端起茶杯，看见茶叶浮在水面之上，将水映成了绿色，“那只能说明他更喜欢的是自己啊，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薛晏西沉默片刻，突然对我说，“你会找到那个人的，给你十分真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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