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转眼已是深秋，于渺渺已然入了东宫随侍，不在听音坊了。
　　我与薛晏西、袁暮白仍旧在听音坊碰面，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袁暮白最近突然浪子回头，不再整日抱着酒杯，反而开始泡各种花茶，走起了养生路线。我与薛晏西便也随着一起改喝了花茶。

　　薛晏西抿了口茶，问道：“根据渺渺姑娘的消息，荣王正在谋划巫蛊之案。若此事能成，太子之位定然是不保了。越贵妃借腹生子的消息看来可以往太子耳朵里传一传了，趁他得势之时，在皇上心里种一颗怀疑的种子。”
　　袁暮白盯着手中的花茶，“已然着手做了，只是效果不太尽如人意。终归不是渺渺…“
　　袁暮白若有所思，我与薛晏西皆是没有插话。片刻后，袁暮白回过神来，以手击掌，便从外间进来了一个少女。气质与于渺渺颇为相似，只是稚嫩了些。
　　“素年见过汾王殿下、见过薛大人，见过宋姑娘。”
　　袁暮白摆了摆手，“说说吧。”
　　“这事说来也巧了。前几日礼部尚书周数之子周晟和一群公子哥来听曲。礼部掌宫廷宴乐，傅司白当初也是响当当的名头，入宫时周数也是知道的。前些日子都在传傅司白重现在闹市，闹的沸沸扬扬。几个公子哥便都追问那周晟是否知晓傅司白之事，周晟说那傅司白早就死了，如今出现，定然是闹鬼了，这几日他正在物色道士，想要去家里做做法。第二日孙楼之便来了，我趁机便把这事情添油加醋的与孙楼之讲了，又将此事与越贵妃大病之事联系在一起，试图诱导他往越贵妃宫闱祸乱之事上想。如今想来，我当时说的可能有些隐晦，那孙楼之后来一直念叨着要找个道士做做法，反倒没有想到越贵妃祸乱宫闱之事。”
　　素年觑了觑袁暮白的神色，隐隐有些惧意。但袁暮白并没有说什么。薛晏西遂道：“那孙楼之被孙敬惯的不成样子，没什么心思，暗示他多少次大抵也是没什么用处的，你不必挂在心上。”
　　“是素年无能。”
　　“也不是全无收获。”薛晏西一般说着，一边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他不是想找个道士做做法，那我们便替他找一个如何？”
　　袁暮白顺着薛晏西的目光看过来，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不是嘛。阿引啊，你不是想当莲花道观的观主吗？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啊，先把宋道长的名号打响吧。”

　　我就想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恐怕是来不及了。薛晏西当场便逼我向熟人下手。
　　我……屈服了。

　　第二日，我便站在了曹衍家中，一番装神弄鬼之后，我便神神叨叨的说道：“你这家中有只饿死鬼，有损阳气，故而你家的运气总是不好。我如今已然除了这鬼，日后必可福福气气、平平安安。
　　翌日，曹衍便非常配合的开始勤勤恳恳的到处传播：“那小道士驱鬼之后，我师娘的精神头好得很，已然同意了我与小师妹的婚事，邻里朋友们，可一定要喝喜酒啊！”
　　作为答谢，我率先从薛晏西那坑了一百两银子，作为礼金给曹衍送过去了。
　　如此有了小规模的群众基础铺垫之后，我又站在了富贵钱庄内。阮莞先是哭诉傅司白不见了，莫不是被恶鬼抓走了？我装神弄鬼一番之后，笃定的说道：“我刚刚见到了傅司白的鬼魂，他说他二十年前便死了，放心不下你，为酆都大帝干了很多苦力，才让酆都大帝网开一面，赐他还阳一日，与你了却凡尘之事。”阮莞也是演技惊人，当场哭的几乎昏厥过去。
　　翌日，说书人就将“化蝶飞”的版本改成了“人鬼情未了”，并且成功的将我塑造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法术高强能通阴阳的宋道长。

　　如此这般，五日之后，孙楼之敲开了莲花道观的门。
　　他即将成为莲花道观的第一个客人。
　　这孙楼之眉目倒是清秀，只是矮了些，乍看起来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一开口却又带了一种迷之自信与骄横，有些违和。
　　“你就是最近很有名的那个道士？呵，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孙楼之毫不避讳打量我的眼神。
　　我发现我见到的这些人各有不同，唯有对我的相貌上，意见非常统一。我低眉顺眼的答道：“小道虽是相貌平平，但技术还行，这位施主可放心。”
　　孙楼之对我顺从的姿态很是满意，“嗯，看起来还行，就你吧，来我家瞧瞧，正巧我娘这些日子总是神神叨叨的。”
　　“小道遵命。”

　　我原本是打算来孙府装神弄鬼，谎称见到傅司白的鬼魂，把越贵妃之事捅给孙敬及太子的。没想到这孙府竟然真真有只鬼。还是厉鬼。
　　是个年轻女子的打扮，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手里拿着一根血迹斑斑的麻绳，是个缢死鬼。长安城向来太平，我长这么大极少见到，即便见到也是些未成事的鬼魂，可交流可超度，能出来害人的厉鬼可当真是第一次瞧见。
　　我咽了口唾沫，心道这阴间大乱可当真不是闹着玩的。转念一想便想到了苏世安，要是他在这就好了，下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在身边。
　　如今天色已黑。我让孙楼之带了几个下人，熄了灯笼跟在我身后。只见那女鬼颤颤巍巍沿走廊七拐八拐，拐进了一进院落，倒是轻车熟路的样子。
　　“孙公子，不知这院落住的是谁？”
　　“宋道长果然名不虚传。我娘近来总是神思恍惚，再加上最近传那傅司白的鬼怪之说，我这才疑心家里进来不干净的东西。这院落住的正是我娘。”
　　这孙楼之如此配合的提起了傅司白之事，倒真是给面子。我趁机道：“说起傅司白，我前些日子正好去了富贵钱庄，听闻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说那越贵妃……罢了罢了，大概是小道听错了。”
　　那孙楼之听到越贵妃三个字果然很感兴趣，“道长快别卖关子，说来听听。”恰在此时，屋里传来了茶杯碎裂的声音，我赶紧冲上前去，一脚踹开了门。
　　彼时，那孙夫人已然晕死过去，女鬼正将绳子勒在了孙夫人的脖子上，我随手掏出一张符咒贴在了那女鬼的身上，使其现形。紧接着，我一把拽住了那绳子往相反方向拽。这时，那孙楼之也反应过来，带着下人冲了进来，赶紧帮忙拽绳子。
　　眼看那绳子便要脱手，那女鬼怒道：“再不松手，休怪我不客气！”
　　哪里有人肯听。那女鬼见恐吓无效，登时变了脸。她发丝散乱，一张青紫色的脸已经微肿，颈部还可以清楚的看到绳子勒过的痕迹，嘴巴里耷拉出舌头足有两尺长，从下巴一直垂到膝盖处。
　　那孙楼之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场便吓得屁滚尿流。饶是我，也是一阵反胃，手掌一阵脱力，那女鬼登时便将绳子抢了回去，作势要逃。我见状赶紧祭起了缚仙索，一把缠住了那女鬼。
　　那女鬼动弹不得，呜呜呀呀的大叫“这婆娘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这般助纣为虐？”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倒是你，作恶人间，取人性命，反倒说我助纣为虐，是谁给你的勇气？”我一边反问道，一边拿了烛火，准备烧了那绳子。只要烧了这绳子，缢死鬼便可灰飞烟灭了。
　　“取人性命？你怎么不问问这婆娘害了多少人性命？”
　　我有些怔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这婆娘，专门私下里豢养女童，供他丈夫及同僚狎妓。他们玩弄女孩子的手段下作，不分轻重，不知害死了多少姐妹！”
　　我真是再一次被刷新了三观，正欲细问，却见孙楼之似乎终于缓过了神，想起他娘还在屋子里，又跌跌撞撞的往屋里跑来。我将绳子与女鬼一并收在了乾坤袋里，准备回了莲花观再细问。
　　孙楼之进来时恰巧见我用乾坤袋收了女鬼，我趁势邀功，“这女鬼道行不浅啊，多亏是我啊，不然孙府今天恐有血光之灾啊。”
　　那孙楼之连连作揖，频频感谢我，夸奖的话语各式各种，且绝不重复，文采当真不错。我也不谦虚，全盘笑纳，并且欣然接受了孙楼之的宴请。

　　酒过三巡，孙楼之忍不住好奇，“宋道长，你那时说在富贵钱庄听闻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却不知是什么事？”
　　“这种鬼怪之事哪好乱说。”我佯装推脱。
　　“不过是酒后闲聊罢了，道长不必太严肃。”
　　“这可事关宫里的娘娘，不能乱说，不能乱说。”我大着舌头摆摆手。
　　“切，道长怕是在故弄玄虚吧？”
　　竟然用激将法，倒是正合我意，我佯装生气的样子，开始了我的表演，“这可是真事。我见着傅司白了，哭着跟我说对不起钱庄的阮老板，求我照看着阮老板。我当时回绝了。那傅司白不死心，接着求我，说当今荣王乃是越贵妃与他的孩子，若我有难处尽可以去找荣王帮忙。”
　　孙楼之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只是那傅司白时限已到，说完便被阴差带走啦。我也没仔细问问，不知他说的是不是胡话。”我边说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孙楼之若有所思，显然是相信了我的话。我见目的达到，又胡乱扯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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