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自打情人血一事后，薛晏西出入莲花观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还时常拉着我去吃饭。我也并不太敢仔细研究原因，只是顾着吃，生怕我又与他产生诸多瓜葛。
　　譬如今日，薛晏西便拉着我又到听音坊与袁暮白私会来了。他们每每谈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虽然也能听的明白，但并不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便只是偶尔插科打诨，大部分便自顾自的大快朵颐。

　　“私炮房那案子拖了这许久竟然交到九哥手里了。九哥主审，刑部与大理寺协审。”袁暮白夹了一颗花生扔到嘴里。
　　“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薛晏西接道。
　　“你们两个不要卖关子，说点人类能懂的语言。”我表达了一下不满。
　　“你也知九哥素来在边疆，军功赫赫，但很少涉及政事。情人血一事后，皇上虽准许他参与朝政，但毕竟没什么实事可做。但此次主审私炮房一案，免不得与朝臣打交道，既可以熟悉政务，也可以结识朝臣。”袁暮白笑着解释道。
　　“但此案可算不得一个肥差。轻了得罪太子，重了得罪荣王，两面不是人。”薛晏西一脸冷淡的继续解释道。
　　一好一坏分别由袁暮白与薛晏西解释，当真是非常契合他们的气质……
　　于渺渺婀娜多姿的走过来，替我倒了一杯茶，“这是花茶，阿引姑娘尝一尝。”
　　“哇，好香。”一朵菊花绽放在茶水之中，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我也要尝一尝。”袁暮白看着好奇，也讨了一杯茶喝，“对了，渺渺，越贵妃借腹生子，这个谣言可以小频率传一传了。”
　　渺渺柔顺的点点头，“要传出去自然是不难的。特别是吏部尚书之子孙楼之，他是这里的常客，想必这事也会很快传到太子耳朵里。”
　　“不必太急。先避一避太子的人。”
　　“我的天呐，渺渺姑娘还有这种功能？”我确实是很吃惊。
　　薛晏西一脸嫌弃，“次次议事，我们均未避讳过渺渺姑娘，你现在才意识到未免也太过迟钝了些。”
　　袁暮白骄傲的看着于渺渺，“渺渺是我手里最好的一把刀。”
　　渺渺也笑着，我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眼底藏了一抹悲伤。这么想着，我便好奇的问道：“你们是怎么…额…达到现在这种信任的。”
　　于渺渺声音轻轻柔柔的，“我七岁那年与爹娘走失了，又饿又冷，几乎死在了大街上。是十三爷救了我。自那之后，我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了。”
　　“这么好的姑娘，你竟然……”竟然把她送进了青楼。我没有说出后半句，只是一脸嫌弃的看着袁暮白。袁暮白微微皱了眉，于渺渺便急急开了口，“与殿下无关。是我自愿入青楼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要能帮到殿下，我就很知足了。”
　　“哎……”
　　于渺渺微微一笑，“其实，我与爹娘并不是走失了。家里孩子太多，为了养活弟弟妹妹，爹娘决定放弃年纪最大的我。如果一定要抛弃一个的话，年纪最大的存活几率会最高吧？我娘这样哭着对我说。我恨，真的恨。”于渺渺仍旧是轻轻柔柔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直到我遇到十三爷，我终于原谅了我的爹娘。如果被抛弃可以遇到十三爷的话，好像也没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对我来说，十三爷是值得感恩的人，所以阿引姑娘不必为我抱不平。”
　　我扁扁嘴，“渺渺这么好的姑娘，汾王殿下你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啊。”
　　我举起晾好的花茶一饮而尽，结果毫不设防的听到袁暮白说“我要成亲了”，然后我就毫不设防的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恰巧如数喷在了我对面的于渺渺身上。
　　时间仿若定格在这一刻，直到袁暮白重复道：“渺渺，我要成亲了。”
　　于渺渺眨了眨眼睛，眼圈微微泛红，“恭喜十三殿下。”于渺渺胡乱抹了抹身上的茶水，“渺渺先下去收拾一下。”
　　袁暮白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我见状赶紧追了出去，可是追到了渺渺的房门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了半天，却始终没叩门。我这厢还没组织好语言，房门却开了。
　　“我早知道会有今日的，阿引，你不必担心。”于渺渺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换了一件衣服那么简单。“阿引，我们回去吧。”

　　于渺渺施施然落了座，为袁暮白斟酒，“这么大的事，渺渺竟然丝毫未曾听闻，是渺渺失职了。”
　　袁暮白一饮而尽，“怪不得你。今早入宫时，皇上才与我提起。”
　　“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幸运？”
　　“尚书令范承之女范林轩。”
　　“婚期可定好了？”
　　“年底之前吧。听钦天监说腊月二十三是个好日子。”

　　突然安静起来，我看看袁暮白，又看看于渺渺，不知该如何接话。
　　静的连呼吸都能听到，薛晏西在一片尴尬之中缓缓开口，“皇家之中，婚姻大事向来是出于政治考虑，由不得自己的。”
　　于渺渺为袁暮白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这杯酒，渺渺敬十三爷。”
　　袁暮白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于渺渺微微一笑，“我听闻荣王殿下最近在暗地里搜罗妙龄女子，都是比照着太子的喜好，恐怕是要有所行动。最不济，怕也是想往太子身边送个细作。”
　　袁暮白握着空酒杯，骨节微微发白。
　　于渺渺继续道，“渺渺愿意前往，还请十三爷准许。”
　　袁暮白不说话。
　　我有些忍不住，“这太危险了，不行！”我向薛晏西投去求助的眼神，希望他能劝劝于渺渺。可是薛晏西也不说话。
　　“不要意气用事。”袁暮白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今日便到这吧，我累了。”

　　今晚的聚会终于在满屏的尴尬中结束了。我一时之间不敢离开，生怕于渺渺太过难过。
　　“渺渺，薛大人说的是。皇子的婚事哪能由得自己？反正总归是要妻妾成群的，日后待汾王殿下羽翼丰满了，再将你纳进门便是。
　　“若是薛大人娶了正室，你可愿意做小？”于渺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

　　不愿意。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愿意。有些东西不能分享。
　　天呐，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薛晏西了吗？然而说的我好像真能嫁给薛晏西一样。我心思转了几转，意识到，我根本已经没有办法再劝渺渺了。
　　“不过，我可是要当莲花观观主的人，不能嫁娶的。所以我本来也不会嫁给薛晏西……”
　　“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是断了的好。到太子身边当细作，是我能为十三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渺渺……”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有人生来是少爷小姐，有人生来却是乞丐玩物？”
　　“人间善恶自在酆都大帝的心里。也许你上辈子就是欠了十三殿下，这辈子才要这样为他付出吧。”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开了不少。这辈子还了他，就两不相欠了。若有来世，我不愿再见到他。”

　　我的心本是荒芜寸草不生，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奇迹般万物复苏生长。
　　我的心奇迹般万物复苏生长，如今你却要走了，终于又是荒芜寸草不生。

　　我回到莲花观时已是深夜，情绪并不高涨。难得竟然见到苏世安等在院里。我今日因了袁暮白与于渺渺的事情很是糟心，对男女情爱之事便越发没什么美好的向往。
　　此刻见了苏世安便劈头盖脸的问道：“为什么，九成上神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苏锦昭呢。我是说九成上神应该惩罚苏锦昭偷灯啊，废了修为或夺了仙籍之类的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让苏锦昭渡情劫呢？”
　　苏世安愣了一下，“你竟然开始思考这么有深度的问题了。”
　　我突然弹跳起来，“九成上神不会是喜欢我吧！！看我偏偏喜欢你，因爱生恨……”
　　苏世安眉头皱的更紧，“阿昭，你脑子里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看来不是啊……”我叹了口气，“那是为什么啊……”
　　“这人世间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苏世安一本正经的说道。
　　却被我强行截停了，“你这说的是废话……”
　　苏世安眉心皱成了川字形，“我说的是实话。”
　　我看着苏世安与薛晏西相同的脸，突发奇想，“反正薛晏西的本体就是你，我不去喜欢薛晏西了，改成喜欢你怎么样？你不是说要娶我么？我们成亲是不是就算我摆脱薛晏西了？”
　　苏世安看着我，眉头的川字形更加深邃。“额，这……你这法子怕是现在行不通。你如今尚未归位，人神不能相恋。”
　　我尬笑三声，转身离开，“罢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先睡了。”

　　苏世安目送我离开，方才轻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只有风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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