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进宫之前，我也是做过心理建设的，知道皇宫该是多么宏伟雄壮、豪华奢靡的地方，然而真的见到，才发现我的词汇储备根本不太足以描述我眼前看到景象。
　　我随薛安如自午门入。午门之上有崇楼，重檐尖顶阁亭突起，宛如五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气势雄伟。穿门而入，五座汉白玉石桥并列跨越河上，雕琢精美的桥栏宛如一条条玉带子，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蜿蜒曲折，时隐时现，或宽或窄。石桥之后，一座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宫殿迎面而来。殿前宽阔的月台上，有铜龟、铜鹤摆着优美的姿势望着远方。殿顶檐角上骑凤的仙人、龙、凤、狮等十个走兽依次排开，栩栩如生。
　　宫殿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我垂了头，小心翼翼的走在朱墙之内，不敢抬眼。停住脚步之时，正前方一个月洞红漆大门，门上红色匾额书“华禧宫”三个烫金大字。
　　进了殿，正中凤座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姿态端庄的妇人，正是当今皇后娘娘。下首做了一名男子，原来是袁暮津。
　　薛安如见了礼，皇后便走了下来，亲亲热热的拉了安如，“暮津啊，听说你今日要入宫来，眼巴巴的一早就来给我请安了。”袁暮津与薛安如俱是脸颊绯红，笑笑没说话。
　　皇后娘娘便拉着薛安如往里间走去，“暮津，来，我们去里间偏榻上坐坐。”边走着，又吩咐她的贴身女官，“灵芝啊，把南方新送来的贡桔拿上来，其他人都下去吧。”
　　我跟着退到殿外，这才敢长出了一口气。想着刚刚见到的袁暮津，真是铁血将军也有柔情的一面啊。
　　在殿外大口呼吸了几下，脑子这才清明起来。我这个人是内向又胆小，遇到新鲜事物总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如今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颇有几分后悔，当真是断断不如我的莲花观自在舒服。不过我进宫也还揣了其他目的，那就是想找机会见见袁暮白的生母。之前薛晏西说过他的生母原是越贵妃跟前的宫女，后来一朝承恩才有了袁暮白，时间算来，她说不定见过傅司白。
　　只是这宫深似海，我根本不敢贸然行动，正在踌躇之间，却听到旁边几个小宫女正在兴奋的讨论什么，我便偷偷凑了过去。

　　“今天又是二十五日了，汾王殿下又要进宫探望柳嫔娘娘了。”
　　“可不是吗？去兰汀斋是一定会经过华禧宫的，待会我们在宫门处守着，就能见到汾王殿下了。”

　　呦呵，原来这些小宫女们，和我一样饥渴，也是看见漂亮男人就挪不动地方。不过幸好，我对袁暮白还是非常免疫的。既然如此，我也跟着守在宫门处好了。果不其然，不多时就见袁暮白自华禧宫东边走来，嘴角上没有挂着标志性的邪魅而又油腻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刚正，恰是少年郎的好模样，倒叫我有些看直了眼。

　　只是片刻的功夫，袁暮白便走过了华禧宫，小宫女们一哄而散，我见无人注意，便出了宫门，尾随袁暮白离去。难得的，袁暮白竟然丝毫没有发现我，被我一路跟到了庆延宫。
　　这兰汀斋是庆延宫的偏殿，但庆延宫中并没有主位，另一处偏殿白芷殿也并无嫔妃。整座庆延宫只有兰汀斋有些随侍宫女与太监，远不如华禧宫气派。我在庆延宫外踌躇，不知是该现在趁袁慕白在场的时候见柳嫔，还是日后再做打算。恰在此时，一个宫女出来，对我招呼道：“进来吧，柳嫔娘娘要见你。”
　　果然，袁暮白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一路尾随于他。我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回应道：“是。”

　　那宫女将我引进兰汀斋时，柳嫔与袁暮白正坐在偏榻上吃桂花糕，身旁并无侍女侍奉。袁暮白恰好面对我，只见他笑的一脸开朗，赞叹道：“娘亲，你的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一个抬眼见了我，好像要说什么，却正好刚刚塞满了一嘴桂花糕，只对我抬了抬手。
　　柳嫔见状转过身来，“青葵，去添一把椅子。”
　　那引我进来的宫女领命去了。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该请安什么的，但想了半天临进宫学的那些礼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得干巴巴道：“民女宋引见过柳嫔娘娘。”
　　袁暮白咽了桂花糕，“宋引，你现在可是个宫女，还敢自称民女，礼仪如此乱七八槽，就是八个脑袋也不够你掉。”
　　我一时语塞，心知他说的十分有道理，更加后悔入宫来了。这时青葵拿了椅子进来，将椅子放在软榻前，柳嫔点点头，温声道：“青葵，你去门外守着吧。”
　　青葵领命出去后，柳嫔起身拉了我的手将我安置在椅子上，又递了我一块桂花糕，“尝尝。”我当真是受宠若惊，不知为何柳嫔娘娘为何对我如此礼遇。
　　旁边的袁暮白又拿起了一块桂花糕，一边吃一边对我说，“你不用紧张。我额娘是见我竟然主动请你进来，照拂我的面子罢了。”
　　柳嫔也笑道：“你是老十三的朋友，不必在我面前拘礼。”
　　我点点头，紧张感少了不少，这才打量了一下柳嫔。只见她相较皇后年轻不少，说不上多美，但很令人舒服。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咬了一口桂花糕，“哇，好吃！”
　　柳嫔宠溺一笑，“老十三也爱吃桂花糕，每次他进宫来，我都会提前做好。我还做了一些糕点准备让他带出宫去，正在小厨房蒸着，得去看看。你们先聊。”

　　袁暮白见柳嫔离开，又带上了一贯的邪笑，“阿引，你尾随我这么久，莫非是对我芳心暗许、情根深种了？”
　　明明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偏偏要搞成这么油腻的老成样子，我撇撇嘴，不客气的回怼道：“我宁可孤独终老。”
　　袁暮白又拿了一块桂花糕，“何必呢？我哪里不好？你若助我登上至尊之位，我必不负你。”
　　“你不是说愿助燕王一臂之力吗？两面三刀的家伙。”
　　“九哥都要娶薛姑娘了，你怎得还如此死心塌地？”
　　我真是无语凝噎，不欲纠缠，“你如果在旁人面前，也如在柳嫔面前一样，会讨人喜欢的多。”
　　“啊，原来阿引你喜欢我这种样子啊。”袁暮白敛了邪魅的笑容，露出少年气的笑容，“怎么样？喜欢吗？”
　　这种操作太犯规了，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心中默念了三遍薛晏西的名字，才勉强镇定下来。
　　“果然喜欢啊。”袁暮白开心的笑出来，就像个孩子一样。“好了，不闹你了。不过，阿引，你尾随我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傅司白的秘密，我连薛晏西都未曾告知，自然也不欲告知袁暮白。“我只是一时无聊，毕竟你是我认识的人，便不知不觉跟上来了。”
　　袁暮白显然不信，但也不打算逼我，不置可否的吃掉了最后一口桂花糕，“阿引，你早些回华禧宫去吧，宫中万事小心。”
　　我点点头，起身告辞。

　　有了那日袁暮白的引见，日后我偷溜到柳嫔处便方便了许多。
　　我本是个话少的人，不知如何套话，还担心与柳嫔相对会尴尬至死。却不想我略一提到袁暮白，柳嫔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说的停也停不下来，免却了我的担心。
　　柳嫔修剪着花草，絮叨道：“十三啊，他活的累，我知道。他啊，聪明的很，对政事很有见地，也很会遮盖自己的光芒，办事恰到好处，这才让皇上封他为郡王，连带抬了我的嫔位。外头都说他这些年醉心风月，不思进取了，都是嘲讽的声音，连带圣上对他也有些失望。但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怕风头太盛，招惹杀机。”
　　“越贵妃？”
　　“他连这些都说与你听？”
　　“额，不是……”
　　柳嫔却以为我是不好意思承认，并未将我的反驳放在心上，反而说话更加不避忌我了。“我本是越贵妃跟前的侍女，一朝承恩，虽非我所愿，但也是事实。越贵妃一直记恨我、打压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可怜了老十三，不仅无母族支持，还因着我这样一个额娘被处处压制，日日如履薄冰，以假面示人。”
　　“皇上就没有庇护过您？”
　　柳嫔苦笑，“不过是醉酒后的失误。”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我暗暗咬了自己的舌头。
　　“不过，现在有老十三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这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我决定将话题往越贵妃身上扯，“越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家小姐啊，生的美，又聪明，心性高的很，若是男儿身，必定是个枭雄。”
　　“枭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倒是敢借腹生子的人设。
　　柳嫔微微一愣，“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她不输男儿身。”
　　“柳嫔娘娘，虽然这些年你和汾王殿下吃了这么多苦，但言语之间，你似乎还是极维护越贵妃娘娘啊。”
　　“要不是她手下留情，我也生不下老十三……”
　　我一听这口气，可是头疼的很。看来即便她是当年的知情人，恐怕也不愿作证定越贵妃祸乱宫闱的罪。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确认一下她是否知情。
　　“不知道柳嫔娘娘知不知道傅司白，听说他入宫当了琴师？”
　　柳嫔手中的剪子一下子脱手掉了下来，神色很是慌张。我一看便确认了柳嫔便是知情人，“娘娘你不知道，永福坊卖包子的朱大娘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呢，我被她念叨的心痒痒，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他一面？”
　　柳嫔弯腰捡起剪子，掩饰她的慌张，“听说他…似乎是早就病逝了…”
　　“不知越贵妃是否与此事有关？”
　　柳嫔骤然瞪大了双眼，“你何出此问？”
　　“娘娘，你就在宫中不知市井传闻，坊间都说那傅司白是被当年的越妃召进宫借腹生子，成功怀子后，那傅司白就被杀了。”我故意凑到柳嫔身边，故作小心的说。
　　“这不可能，这件事不可能被别人知道！”柳嫔连连摇头。
　　柳嫔的反应与回答几乎是坐实了这件事。目的已经达到，我也不欲吓了柳嫔，“这样啊，市井传闻罢了，不用挂心。”我见柳嫔仍是迟迟疑疑的样子，又说道：“就像是外面传汾王殿下沉迷女色，不思进取，也是不足信的。汾王殿下那分明是韬光养晦。”
　　柳嫔听到袁暮白这才略微镇定下来，拿起剪子又开始修修剪剪，开始说起了袁暮白的事情，“老十三啊，我也不图什么，只图他能平平安安。说来啊，他也到了年纪了，该说门亲事才好……”
　　正听着柳嫔絮叨的时候，突然外面太监尖着嗓子通报道：“越贵妃到。”
　　柳嫔忙把手中的剪刀放下，出门迎接。我私心里是不想在宫中见到越贵妃的，只是如此赶巧，我只得也赶忙跟着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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