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于是，当天晚上我就坐在听音坊头牌于渺渺姑娘的房里，陪薛晏西、袁暮白听小曲、看姑娘。而那于渺渺怀抱琵琶、欲遮还羞，最是低头那一抹娇羞，当真令人心神荡漾。果然是‘很会找乐子’啊……
　　两只色狼，鉴定完毕。
　　我暗中腹诽，便不由的打了一个哈欠。
　　袁暮白没有放过我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笑着道：“阿引看来是不耐烦了啊。渺渺，你这招待不周啊。”
　　于渺渺知趣的停了琵琶，起身赔了不是。我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却只是涨红了脸颊，连连摆手。真是天杀的袁暮白。
　　“不要闹她了。”薛晏西替我解围，“汾王殿下，你今日找我来不会当真只是为了听曲吧？”
　　“当然不是为了听曲，是为了带你见见渺渺姑娘。”袁暮白噙着笑意招呼道，“渺渺，过来。”那于渺渺闻声走来，柔顺的靠在了袁暮白的怀里。
　　袁暮白把玩着于渺渺的头发，却望向了薛晏西，“你不是好奇赵方之事吗？”
　　“听起来似乎这位渺渺姑娘知道些什么。”
　　“薛大人，你洁身自好，自是不常流连风月场所。可恰恰是这里，三教九流都能见得到。渺渺，你说是不是？”
　　于渺渺识趣的接话道：“妾身认识赵方。”

　　赵方幼时家境贫寒，成年后靠自己的本事当上了右威卫长史，在永安坊置办了家宅，娶了娇妻，一双儿女恰是一个“好”字，也算是平稳安逸的生活。直到三年前，在永安坊的一场大爆炸里，他的双亲、妻子、一双儿女无一人生还。

　　“那个时候，赵方极是消沉，日日来这听音坊买醉。彼时我也算不得什么头牌，接待的并非贵客。就是那个时候我见到了赵方。同样是满腹的心酸，我与他颇有几分惺惺相惜。这样持续了约莫半年，有一日晚上，他突然对我说，他再也不会来了。”于渺渺的眼神似乎是望向了远方，飘渺而虚幻。
　　我思及言豫平的话，记得那赵方约莫是两年前去了北疆，“他去了北疆？”
　　于渺渺笑笑，“嗯，他是去报仇的。”
　　我正好奇是怎么回事，却被袁暮白截了话头，只见他噙着一贯的笑意，手里把玩着酒杯，眼神却一直盯着薛晏西，“我记得当年那桩爆炸的案子，薛大人也参与调查了呢。”
　　“那是一家私炮坊，私下里制造烟花，是个暴利生意。当初也是临近年关的时候，私炮房正忙着制作烟花，一时不慎，酿成了爆炸。”
　　“薛大人真是谨慎的很，故意避重就轻。那我来替你说。”袁暮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火药由朝廷户部控制，民间禁止私用火药。在天子脚下的永安坊竟然偷偷开了一个私炮房，隐蔽多年，要说没有户部的功劳，我可是万万不信。”
　　“当时户部还在太子手里，虽然皇帝包庇太子，不肯深查，但事后终究罢了户部尚书。就是这私炮坊一案，让荣王手底下的王禄成了当今户部尚书，形成了太子、荣王各掌三部、分庭抗礼的局面。”
　　我当真是听的目瞪口呆。当年的大爆炸一案我也是知道的。当时官府衙门虽然安顿了灾民，但事后只说是意外，便草草结了案。时间久了，大家似乎便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带着伤痛，麻木的生活下去了，就仿佛这场大爆炸从未发生过。却不知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这数百条生命背后原来隐藏这如此肮脏不堪的过去。
　　“我的皇帝老爹能罢了当时的户部尚书，就是他的良心极限了。至于新扶植上去的户部尚书是不是也会向前辈学习，干这样的勾当，好尽职尽责的给主子当好钱袋子，他才不在乎。”
　　“可有人会在乎，那些在爆炸中失去至亲的人，他们将一辈子背负着这个伤痛。”我一时不忿，脱口而出。
　　袁暮白一贯的笑，“我们阿引很体察民心啊。”于渺渺似乎也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些话，专门望向我笑了笑。
　　“还是请渺渺姑娘继续说赵方为何去北疆吧。”薛晏西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拉回正轨。
　　“这其中还藏了一个细节。赵方的妻子并未当场炸死，事后却因劣质药材延误了救治时间。那批劣质药材的背后之人便是当今兵部尚书闫寒之子闫俊。”什么东西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三年之前，恰好是齐王战死，闫寒援兵北疆，成了兵部尚书。“荣王亲自找到了赵方，告知了他爆炸及其妻子不治身亡的真正原因。从那一刻起，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太子和闫寒。”于渺渺掩不住声音里的苦涩，“只可惜赵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扳倒太子和闫寒，不择手段，为虎作伥，差点害的北疆失守，万千子民危在旦夕。”
　　我忍不住看向薛晏西，“果真是荣王啊，他这可真是酝酿许久啊……”
　　薛晏西抿了口茶，“确实好手段。”
　　“只是可惜了赵方……”

　　这世上最怕‘如果’两个字。如果没有那一场大爆炸，赵方本该也可以是一个平凡的好人，该苦恼的本该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而非血海深仇。

　　辞别了袁暮白，薛晏西大发善心，送我回莲花观。长安城内歌舞升平，可出了城却几乎是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其实赵方也是可怜人。”我想到刚刚听到的事情，还是久久不能释怀。
　　“嗯。”薛晏西的回答极其简短，似乎不愿继续深谈。虽然我内心总是对他藏着觊觎，总是想要博得他的好感，但我每每和薛晏西在一处，总是尴尬的不知道该挑起什么话题。不知是我被动的性子使然，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共同话题。一时之间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我搜肠刮肚的想找出话题，却是大脑一片空白，幸好薛晏西主动开了口。
　　“宋渡先生遣散莲花观后，你们是以何为生呢？”
　　“嗯…师父在世的时候其实也还好，他会做法事…对了，我们那会还亲自种了些菜呢，还有，那个时候莲花观里还有些之前的字画、瓷器可以变卖……师父走后的这两年略微显得有些艰难……因为我不大会种菜，法事也不是日日都有的营生……所以我才会动了使用阴阳眼的心思，师父生前其实是不愿我在外人面前使用的。”我撇撇嘴，“也算是个不孝的徒儿了……”
　　薛晏西点点头，“那你没有见过你的父母吗？”

　　“没有，打我记事起，我就是在莲花观里了。不过师父待我极好，在我心里，他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莲花观。
　　“谁能想到昔日粉雕玉砌的莲花观竟然破落至斯。” 薛晏西看着面前黑黢黢的莲花观发出感叹，继而道：“不是给你赏银了，好歹把你住的地方修葺一下，知道了吗？”
　　“我也是存着这个心思。不然我在外头住惯了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再回莲花观我也很头疼。果然人尝到了甜头就再也吃不了苦了。”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样吧。年关将至，皇后娘娘想把安如唤进宫陪她过年。你便装了丫鬟，去和安如做个伴吧。你进宫这几日，我会派人将莲花观简单修葺一下。”
　　我激动的抓住的薛晏西的胳膊，大喊道：“真的吗！！！？天呐，薛大人你怎么这么好！！”我晃着他的胳膊，兴奋溢于言表。
　　“这也算是你应得，毕竟筹谋大事还需要你的帮忙。”
　　我本来很开心，但薛晏西这句话颇有些等价交易的意思，让我听起来并不是很舒爽。
　　“哦。”我放开薛晏西的胳膊，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那就麻烦金主大人了。嗯…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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