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袁暮津、袁暮白进京的那一天，当真是夹道欢迎、万人空巷的盛况。高头大马，少年将军剑眉星目，一个正气浩然，一个风流倜傥，整个长安城的少女纷纷醉倒在了庆庄二十六年的岁尾。
　　庆庄帝大悦，设家宴接风洗尘。宴会上，帝亲自为袁暮章与薛安如赐婚，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第二日，燕王与薛家千金于来年夏天完婚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一时之间，千万少女芳心欲碎，只得将一腔热血都转投给了汾王袁暮白。
　　没过多久，帝感念薛晏西卫国有功，特准其官复原职，全权查办赵方一案。
　　没有费很大力气，赵方便供认是受兵部侍郎邵瑞指使。又没有费很大力气，邵瑞就供认了是受兵部尚书闫寒指使。闫寒直呼冤枉，不肯招认。恰在此时，闫寒的管家却站了出来，供认了闫寒如何让他找人描摹布防图，又如何让他去黑市上雇人将图送至北疆。
　　这管家的人证可谓是铁证。薛晏西本可趁此结案，可他却没有。

　　我与薛晏西坐在茶馆里，好奇的问道：“你怎的不结案？莫不是又怕皇帝老儿坑你？”
　　薛晏西皱了皱眉，“宋引，我有没有告诉你话不能乱说？”
　　我吐了吐舌头，“呸呸呸，童言无忌。”
　　“就你还童言……”薛晏西嫌弃道，“我之所以不结案，是总觉得背后主谋怕是荣王。我已经把管家的口供散出去了，若闫寒是冤枉的，太子那边就该从管家下手，迫他翻供。没几日就到除夕了，我想再等等太子，年后再结案。”
　　“你为什么不亲自迫那管家翻供？反正你刑狱的手段那么厉害。”
　　“这管家是抱了必死之心，要想迫他翻供，得从他家人下手。家人无辜，这种阴险之事，何必脏了大理寺的手。这件事不该是太子比较着急吗？已经丢了工部，再丢一个兵部，倒要看他如何与荣王抗争。”
　　我喝了一大口茶，“我不关心太子如何与荣王抗争，我比较关心燕王如何与太子荣王抗争。说实话，我比较希望这次就让太子丢了兵部，荣王一股独大。”
　　薛晏西看着我，“为何 ？”
　　“若是荣王斗倒了太子，对付荣王倒是比较容易。”
　　薛晏西轻轻抿了口茶，“阿引，你这话说的有些矛盾。若是荣王斗倒了太子，那荣王该是更难对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我不想告诉你，你有那么多秘密都没告诉我。”
　　“我的官阶、家庭、为人，哪里有什么秘密瞒着你？”
　　我一时有些愣住，总觉得他回的话怪怪的，却又无法反驳，“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所以？”
　　“所以……”我强行扭转了话题，“如果闫寒的管家不翻供，就只能给闫寒定罪了，那万一曹文真的不是闫寒指使的，那曹衍岂不是报错了仇？”
　　“闫寒之子不是害了曹衍的师父么，怎么算是报错了仇呢？”
　　“你为什么总能说出道理来……”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犯下的错都一笔一笔记在酆都大帝的心里，自然会加倍讨还回来的，不是吗？”
　　“我觉得你这个口才，只当一个大理寺卿委实可惜了……”
　　薛晏西嘴角微微勾起，“确实。”
　　“……”
　　“快到年关了，这些烦心事不妨年后再说吧。”薛晏西换了一个话题，“你打算怎么过年？”
　　“还能怎么过年？当然是自己。”和傅司白那只鬼一起过年啊。
　　“这么可怜啊。”薛晏西嘴角上挑，看不分明是嘲笑还是愉悦，“那我便大发慈悲，带你去找乐子吧。今晚袁暮白约了我，他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富贵闲散王爷，会找乐子的很。”

　　袁暮白是出了名的富贵王爷，也是出了名的欢场浪子。他约薛晏西找乐子，还能去哪里，自然是长安有名的温柔乡。
　　要说长安的温柔乡，最出名的莫过于听音坊和倚翠楼。听音坊以曲闻名，坊里有名的大多是清倌人，譬如头牌姑娘于渺渺，一手琵琶，出神入化，便是个令人一掷千金的清倌人。

　　是夜，听音坊和倚翠楼的大红灯笼挂了整整一条街，街道上一派纸醉金迷的喜气气氛……
　　我特意一袭男装，在听音坊外等着与薛晏西碰面。
　　可是我在门前徘徊许久，薛晏西仍旧未到。那听音坊门前招揽顾客的姑娘许是以为我不好意思，便纷纷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抓着我的胳膊便往里拽。她们如此热情，倒搞的我有些惊慌失措，我忙挣扎起来，却仍然被拖进了听音坊。
　　我与那姑娘推搡之间，那姑娘便冷不丁触到了我的胸部……
　　她骤然停了下来，仔细瞧了我两眼，“哎呦喂，怎么感觉是个姑娘？”说罢似乎是为了再确认一下，竟然上手又摸了两把，“嘿，原来真是个姑娘啊。你这得多吃点东西补一补，胸前太瘦了……”
　　她这嗓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围人俱是听见了。四周的目光登时围了过来，颇有些好整以暇的看戏神情。
　　一名瘦高个男子向我身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我，“确实瘦了些…怪不得你家官人要来听音坊寻乐子。不过也是可怜，你独守空闺，很是寂寞吧？”
　　我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我不是……”
　　“若是寂寞了，今晚便由哥哥陪陪你可好？”
　　我讪笑两声，“不必不必了…失陪失陪……”
　　我扯开那女子的拉扯，便要往出口走，却被那瘦高个男子拦住了去路，“哎，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你故意扮了男装，不就是想要打探一下你家官人在哪里吗？我陪你去寻，如何？”

　　他这话似是好意，我却很不舒服，想要拒绝，却不知如何开口。我干脆不说话，摇着头便换个方向继续向外走。那瘦高个男子却不依不饶的又围了上来，还抓住我的胳膊，笑着说道：“别走啊。”
　　我对生人的肢体接触甚是敏感，当下便立时炸了毛，狠狠将那人的手甩开，“你再这样，我可就喊人了！”
　　那瘦高个男子的脸面登时便有些挂不住，面露狰狞，“这听音坊本就是个寻乐子的地方，你倒是喊啊！”
　　我当下便很是心慌，转头便要跑。可立时便被那瘦高个男子拉住了胳膊，登时便要被扯回去。便在此刻，我另一只手腕却被紧紧握住，定住了我的身形。
　　“放手。”只是短短两个字，听来却使我整个人安定了下来。
　　薛晏西的表情凌厉的像是眼神都可以杀人，“我再说一遍，放手。”
　　那瘦高个的面子挂不住，兀自强撑，“不放又如何。”
　　薛晏西也不多话，自腰间抽出折扇，便向那瘦高个男子的手腕打去。
　　只听一声尖叫，那瘦高个男子捂着手腕摔倒在了地上。
　　少了一半的拉力，我登时便向薛晏西怀中撞去。好在薛晏西难得的善心大发，竟将我稳稳的接在怀中。
　　“我们走。”薛晏西说罢，便揽着我扬长而去。

　　简直帅爆了……

　　我兀自发着花痴，冷不防自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宋引，你是猪脑子吗？为什么不在外面等我？这样的风月场所，你一个女子也敢乱闯？”
　　我挣开薛晏西的怀抱，“不是我要闯的，是她们…她们把我拉进来的……”

　　门突然开了。
　　我这才发现薛晏西带着我七拐八拐，已然走到了二楼的回廊上。这里四处没什么人，显然是私密的雅间。
　　开门的是个姑娘，还是漂亮的姑娘。那姑娘突然对着我笑了出来，“难得啊，薛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冷清冷漠，想不到于渺渺此生还能见到薛大人怀里抱了个姑娘。”
　　我这才发现薛晏西还保持着环抱我的防卫姿势。
　　显然薛晏西也才意识到，便赶紧将手放了下来，“不过是她太笨了，我替她解围而已。”说罢，便自顾自的进了雅间。
　　那自称于渺渺的漂亮姑娘对着我温柔一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吧，宋姑娘。”
　　“你认识我啊？”
　　那漂亮姑娘只是笑而不语，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讪笑着点点头，走进雅间，便看见袁暮白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引啊，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我知道他这绝对算不得什么夸奖，当下也不理他，自顾自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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