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翌日。
　　我与赤涟姐姐收拾停当，走出客栈的大门，发现那位薛家姑娘竟然已经在轿子里等候了，这令我对她的好感度顿升，想着昨天也没有好好打个招呼，便上前试探问到：“在下宋引，昨日慌张，未来得及与姑娘打个招呼，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薛安如走出轿子，冲我微微一笑，“宋姑娘唤我安如便是。”
　　我也不推让，“那你唤我阿引便是。”说罢，我把赤涟拉了过来，“这是赤涟姐姐，她素日便唤我阿引。”
　　薛安如继而对赤涟一笑，“安如见过赤涟姐姐。”
　　正巧薛晏西一行人结完账，走了出来。薛晏西见状说到，“你们年纪相仿，彼此是个照应，便一同乘轿子吧。”

　　赤霞镇到苇泽关要经过一片荒漠。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延绵不绝的黄色沙丘，高高低低，起伏不定。荒漠里脚程本就不快，再加上为了照顾安如，一路上还要稍加休息，是以当天未能赶到苇泽关，所幸天黑前已经走出了荒漠，一行人便宿在了野外。
　　我和赤涟自然是守着薛安如在一处，薛晏西他们则散了一圈在外围，将我们包在中间。夜色已深，赤涟和安如都已睡去，我却有些睡不着，更准确的说是不敢睡着。四周有如此多的鬼魂，这是我在长安从未见过的景象。
　　想必北疆已经起了战役了。铁血沙场，我第一次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我在四周望去，正是薛晏西在值夜。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发现他正靠着树干，闭了眼小憩。如此值夜，我也是觉得性命堪忧……
　　我在他面前席地而坐，觉得他长的真是好看。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偏偏一张薄唇红的像涂了胭脂，真是硬朗又妖孽。不知道他将来要娶的女孩子是什么模样？
　　我这样看着便失了神，却见他的眼睛蓦然睁开，薄唇轻启，“还没看够？”
　　我的瞳孔因受到惊吓而迅速睁大，身子迅速后撤，脑子转了千百转却只能后知后觉的尴尬一笑，“你没睡着啊？”
　　“我是值夜人，怎么可能睡着？”
　　“那你装什么睡？我也是没办法，这的……太多了，跟他们比，当然是你好看多了啊，我当然选择看你啊！”
　　薛晏西敏锐的知道了我指的乃是鬼魂，“看来战役已经开始了。”
　　我点点头，很是惆怅。
　　薛晏西拍了拍他旁边的树干，“不用害怕，你可以在这睡一会。”
　　“好！”我开开心心的凑了过去，挨着薛晏西坐下，心里莫名安定下来，遂阖眼睡去。
　　一夜好眠。

　　我们抵达苇泽关时恰是第二日的晌午。大好的阳光，苇泽关内的气氛却似乎有些低迷。
　　但是见到袁暮津时，低迷的气氛却一扫而光。这个少年将军，他的眼神如此坚毅又一往无前，似乎自带了鼓舞士气的能量。
　　“薛晏西拜见燕王。”
　　“晏殊，你来了可是个好兆头。” 袁暮津走上前拍了拍薛晏西的肩膀。两人相视，默契一笑。
　　“不是自夸，我来了的确是个好兆头。”薛晏西引了薛安如上前，“薛安如，前太医院院判薛梅生的幼女，医术不输男儿，此次代父前来，定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薛安如向袁暮津福了一身，“薛安如拜见燕王。臣女定当尽心竭力，为燕王排忧解难。”
　　袁暮津柔和一笑，“如此有劳薛姑娘了。”
　　薛晏西又走到我与赤涟身旁，“宋引、赤涟。这两位很是神奇，说来你可能无法相信，但她们最近曾见过齐王。”
　　袁暮津的眉头皱了皱，没有接话，显然是认为我们最近不可能见过齐王。
　　袁暮津并未拂了薛晏西的面子，只是道：“我确实不太相信。”
　　我见状遂如实传达了袁暮章的话，“水聿，来替他哥哥立早带一个消息。”
　　袁暮津闻言神色微动，遂侧头对身边的副将吩咐道，“豫平，你先带薛姑娘安置下来，再带各关口的主将另寻一处地方商议战法，我稍后便去。”
　　薛晏西显然是不欲向袁暮津解释赤涟之事，接着袁暮津的话头说道：“赤涟，你随安如去吧。”赤涟了然，便随安如一道离开了。主帐里一时之间便只剩了袁暮津、薛晏西与我。

　　“这位宋姑娘，水聿和立早这两个名字你从何而知？”
　　袁暮津的眼神锁住我，盯的我心里发毛，我弱弱说道“是齐王殿下亲自告知于我。我的确曾于近日见过齐王殿下。”
　　袁暮津显然并不满意我的答案，眉头皱的更紧。大概是由于薛晏西的原因，袁暮津一时没有发作，转而望向薛晏西，显然是希望他能够直接解释一下。
　　“燕王殿下可还记得莲花道观？世传历任观主均是能通阴阳、擅卜吉凶之人。齐王赈灾南疆，得百姓联名感谢书，乃是受了宋渡先生的点拨，此事燕王该是知道的。”
　　袁暮津点点头，“不错，我知道此事。”
　　“这位宋引姑娘便是宋渡先生唯一的弟子。她这一双眼睛可通阴阳，是以她所见的齐王陛下乃是……”
　　我接了薛晏西的话头继续道：“齐王殿下自愿成了北疆的阴差，在此守候百年再入轮回。我见到的便是阴差袁暮章。”我正说着，忽见袁暮章出现在了这帐篷之中，不由轻唤出声：“袁大哥……”
　　袁暮津闻言一震，只四处略略一扫，便发现案几上多了一张黄皮纸卷，黄皮纸卷上徐徐现出字迹来，仿若有人正在书写。袁暮津急奔过去，却什么也没摸到。他便将手盖在了黄皮纸上，那字迹便不再现出来。
　　“冥府有特殊纸笔，写之可为凡人见。但袁大哥身为阴差，不得干预人间之事。他只是想提醒你我所言非虚，不必浪费时间防备我。”我将袁暮章的话转达，看到袁大哥露出了感谢的笑容。
　　袁暮津紧紧抿住嘴唇，眼眶已然微红。手微微颤抖，却终于将手移开。袁暮章得以继续书写，不多时，黄皮纸上现出刚劲有力的字体：烽火城头沥肝胆，万里繁华好江山。
　　袁暮津的泪珠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啪嗒落在了黄皮纸上，正好落在了“繁华”二字的中间，墨迹微微被氤染，像是一个无声的讽刺。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袁暮津便恢复成了冷静果决的少年将军。他将黄皮纸卷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走到我面前，郑重道：“宋姑娘，刚才多有得罪，望姑娘不要见怪。”
　　我很是受宠若将，赶紧摆摆手，“不得罪，不得罪，燕王殿下严重了。叫我宋引就行……”
　　燕王莞尔，“不知宋姑娘有何指教？”
　　薛晏西适时开口，“还是我来说吧。”于是，薛晏西便把如今朝堂局势再到赵方之事一一向袁暮津禀明。“燕王殿下，目前我所了解便是如此。如今北疆局势紧张，朝堂之事可暂且不管，但赵方此人须得严加防范，人赃并获，移交大理寺卿秦言，方可解了此局。”
　　“晏殊，赵方之事，便全权由你处理。”
　　“殿下放心。但晏殊身为大榆男儿，愿上战场助燕王一臂之力。”
　　袁暮津拍了拍薛晏西的肩膀，“晏殊，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是再好不过了。如今各关口均有疫病发生，我军战斗力被大大削弱。这些日子，大梁派出诸多小股兵力，已与我军有过短兵相接，几次三番我方均是失利。大战一触即发，我预计慢则半个月，快则六七天了。”袁暮津的眼里隐隐有些凝重，“你随我去见各位将军吧。”
　　薛晏西叮嘱我道，“在军营里不要乱走，去找安如她们。”说罢，便随袁暮津离开了。我望着薛晏西离开的背影，觉得他实在是有点厉害。出了半天神，回过头发现袁暮章还坐在案几前。我便走到他对面，盘腿坐下来，托腮望着他。
　　“袁大哥，你怎么没娶妻呢？”
　　“北疆未平，何以为家。”
　　“袁大哥，你这忠心当真是日月可鉴了。如此风骨，宋引当真佩服。”
　　袁暮章笑着摇摇头，“我从前自诩清高，不愿屈服于朝堂斡旋之事，一心只想杀敌保家卫国。可一腔热血救不了这个国家。阿引，你一介女流，却愿搅进这浑浊的朝堂，如此风骨，我才当真佩服。”
　　我赶忙摇头又摇手，“不是不是，我未曾想过这么多。我如何能救国？不过是不平之事，若我之力能制止，那必然是要去做的。阿引无牵无挂，才会如此孤勇。”我叹了口气，“天生是闲不住的性子，我也很绝望啊……”
　　袁暮章嘴角似笑非笑，“无牵无挂……晏殊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可靠的人。”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薛大人乃是朝堂栋臣，我可不敢高攀……”
　　“那有何难？让暮津收了你做义妹即可。”
　　竟还有这种操作，我一时无法反驳。
　　袁暮章噗嗤一笑，“事务繁忙，先行告退一步了。”说完便隐了。
　　我直直的望着对面的空气，认真的思考如何才能央袁暮津收我做义妹。可惜思考半晌，并没有什么结果……惆怅的走出营帐，却见那唤做豫平的副将向我走来。
　　“在下言豫平。这便领姑娘去薛姑娘处安歇。”
　　“多谢言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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