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次日。
　　我伸着懒腰走出房门的时候，看见曹衍正在院子里活动。我小跑几步窜到他身边，“你伤还没好呢，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曹衍笑笑，“没关系。适当动一下也有助于恢复。”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曹衍继续笑着，又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我也跟了上去。
　　“还没有正式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曹衍。”
　　“是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出现在药铺，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浑浑噩噩的过完这一辈子。”
　　说实话，这是我在送钱之初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我与曹文不过是一场交易，去见曹衍也不过是履行交易义务。可是却对曹衍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实在是有些汗颜。
　　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正在尴尬时，只见阿福招呼道：“我家公子请两位到房间去。”我一听如临大赦，赶紧搀着曹衍向薛晏西房间走去。

　　在房间坐定，薛晏西直接开门见山，“曹衍，只有你把布防图送到北疆，才能搞清楚燕王是要谋反，还是遭人陷害。我不得不说，若是前者，只消把消息放出去，太子和荣王便自会动手。但若是后者，情况则复杂的多了，如今还不好判断。”
　　“我可以按丁七的要求，将布防图送至北疆。但然后呢？”
　　“然后，你就正常回京向丁七复命要赏金。查探的事情，宋引会去做。”
　　“宋引姑娘她不懂武功，根本不能自保。查探的事也还是我来吧。”曹衍当即表示反对。
　　薛晏西挑了挑眉，“你继续查探，太容易暴露了，会打草惊蛇。我会派人和宋引一起北疆的，她的安全你就不必操心了。”
　　曹衍还欲反驳，却被我抢先问到，“谁？”
　　“我向孙檀借了赤涟，可还满意？”
　　赤涟！
　　我连连点头，“满意满意！你早说是赤涟姐姐啊！哎呦，大人你放心，查探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我顺势还拍了拍胸脯。
　　薛晏西露出了无语的笑容，曹衍却还是有些不明就里。我捅了捅曹衍，“你不必担心，这世上还没人能伤的了赤涟。你自管做你的事就行。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曹衍见我如此，也不再坚持，“一切全听薛大人的。”
　　薛晏西微微点了点头，“曹衍，你既然已能行动，我希望你今天夜里就离开驿站。你可以先去找一间客栈养伤，待伤好后再启程北疆。”
　　“就不能等他伤好了再……”我有些不忍。
　　曹衍按住我的胳膊，“薛大人思虑周全。曹衍明白。”

　　我这人与人交往，向来有始有终。曹衍此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更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也该去送行。
　　只是如今夜黑风高，乌云蔽月，我等在驿站外，觉得有些瘆人。
　　曹衍见到我的时候，微微有些吃惊，“宋引姑娘……”
　　“我这身打扮，还叫什么姑娘，你喊我宋引就好了。”
　　曹衍似是适应了一下，“宋引……”
　　“没什么，此日一别，山高路远，望君多保重。”
　　“多谢。”
　　我点点头，转身向驿站走去。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曹衍，你父亲费尽心力将你摘除漩涡中心，你又何必再搅进来呢？”
　　“宋引，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选择‘看见’我父亲，为什么选择相信他？为什么你会在薛晏西与孙檀回京的船上？为什么你如今又在集庆？为什么你要答应薛晏西去北疆打探消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正在一步步走进大榆最大的漩涡里，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
　　我本来是想劝解曹衍的，却被他反问的哑口无言。我师父宋渡也曾教诲我不得轻易在人前使用阴阳眼，像个平凡人一样生活，我又为何不肯听他的劝说呢？

　　人啊，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是能够俯瞰众生、拯救黎民的英雄，永远无法甘于平淡的生活。但其实啊，每个人在酆都大帝面前都无甚特别，全部都是生死簿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我果然很不适合灵魂导师的角色。我认命的勾起一抹苦笑，“保重，曹衍。”
　　“宋引，我们长安再聚。到时候可一定要让我认识一下厉害的赤涟姑娘。”曹衍一个拱手，大步离去。
　　我默默的点点头，莫名有些心酸。真是最烦离别了。

　　我回到驿站，看见薛晏西站在二楼的回廊上，也在望着曹衍离去。真是嘴硬心软的家伙。我吧嗒吧嗒的跑上二楼，跑到了薛晏西身边。
　　薛晏西不出意料的很是嫌弃，“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走路不要这么粗鲁。”
　　“哦。”
　　“你与赤涟同行，便恢复女儿身吧，姐妹相称，寸步不离也安全些。”
　　“哦。”
　　“我此回京城，实难预测局势。你在北疆不要妄动，若半年之后，我仍未回到北疆，你便自行回京去吧。”
　　“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不回北疆呢？”我微微咬唇。
　　“皇上让我彻查谪仙楼情报网一事，实是无解。情报网是太子布置的，而清倌人送给了荣王党派的官员，他这是亲自将我推到太子与荣王的对立面。我派人在京城留意官员府中姬妾的情况，我离京不过数日，姬妾竟然死了几十人，这必然是荣王官员在趁机清楚眼线。而我下集庆，一是为了让京城荣王党派放松警惕，二是为了从赤涟手里拿回谪仙楼的私密账本。这账本里，每一个清倌人的去向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探听到的消息亦是清清楚楚，算得上是极有用的证据。”
　　“赤涟？她当初杀高阳，不只是为了孙檀大人？”
　　薛晏西点点头，“我托她先下手为强，一举两得。”
　　薛晏西在那时，竟然就已经思虑了这么远。
　　“那不就是证据确凿。你已完成了皇上的嘱托，怎么就局势难料了？”
　　“皇帝的心思如何能够揣摩？若说他是有心整治结党营私的不正之风……”薛晏西冷笑，“可平衡不同势力向来是这位皇帝的拿手好戏，我是不大相信这位皇帝会真的动了太子与荣王。可他却偏偏让我去查，倒像是冲着薛家来的……想必是我父亲久居高位，引了皇帝或者王振的忌惮……”
　　“怎么感觉你马上就要去死了……”这样的感觉很不好，我从内心深处隐隐涌现出一股恐惧。
　　“死倒应该是死不了，只不过皮肉之苦总是难免。”
　　“哦，皮肉之苦啊，那还好啊。”我登时语气轻松起来。
　　“看来道长确实不太关心朝廷之事。十八样刑具一一试过，便叫你活着还不如死了。”
　　我登时又有些慌乱，“你好歹也是个大理寺卿，还有个中书令当爹爹，总不会这么折磨你吧？”
　　“这又算得了什么，你没听过这样一句话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我读书少，才没有听过这些话。”
　　薛晏西轻笑一声，“读书少，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眼眶都微红了，可听到薛晏西这个样子还不忘揶揄我，倒也真是哭不出来了，只是反复说道，“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下来。再疼也要忍下来，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但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薛晏西笑笑，“宋引，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人生在世，生死二字不能执着？”
　　“没有。”我带着哭音，赌气答道。
　　薛晏西忍不住上前一步，揉了揉我的头，“我不是说了么，我不会死的。只是半年之期，你务必守约。若是我被绊住了脚，没能赶回北疆，你便权当不知此事，千万不要自己强出头，知道了吗？”
　　空气里弥漫着茶香，我深呼了一口气，继而用力点点头。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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