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此夜过后，倒是风平浪静的很。我还一度怀疑过刺客主谋的智商，因为只要再来一次，纵是薛晏西也恐怕回天无力。
　　直到上岸这天看见铺天盖地的士兵守卫在渡口，我才知道这刺客主谋的脑子还是很好的。原来薛晏西遇刺后立刻飞鹰传书给了中书令薛大人。第二天薛夫人就进宫找皇后哭诉了一通，再加上刑部在朝堂上对修河款一案步步紧逼，皇帝便下令沿途渡口不准再放一船一人出行，以确保薛晏西与证人孙檀的安全。
　　“薛夫人和皇后的关系是……”
　　“当朝皇后娘娘与我母亲是堂姐妹，待字闺中时感情极为深厚。”
　　“太子不是她的儿子吗？”
　　“太子是已故孝肃皇后之子，也是皇上的嫡长子。荣王为当今越贵妃之子，也是皇上的六子。至于当今皇后，育有两子，三子齐王一直镇守边关，战死于苇泽关。九子燕王自小跟在哥哥身边，齐王战死后，他便一直戍守边关。”
　　“不管怎么说，燕王乃是当今皇后之子，应该比荣王更有资格争一争太子之位啊。”
　　“燕王总是怀疑齐王之死是有人做了手脚，因此与庆庄帝生了嫌隙。这么多年来，庆庄帝一直派他戍守边关，甚少召他回来，也甚少让他参与政事。宠爱谁，冷落谁，大臣们一看便知。”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薛晏西干净利落抬起了我的下巴，合上了我的嘴。“这种话不能往外乱说，你知道吧？”
　　我严肃的点了点头。薛晏西很是满意我的反应，微微点头，“你先回莲花观吧。过些日子我再去找你。”
　　我点点头，复又补充道：“你小心。”

　　与薛晏西一别便是十几天。我颇有些百无聊赖，偏偏凉凉夜色下，这只鬼在我无视无数次之后又凑到我面前道：“求你帮我把存在富贵钱庄的钱取出来送给阮阮姑娘吧，求求你了。”
　　我心里想着正好也能去城里打探一下薛晏西的消息，便终于应了下来。于是当天夜里，我便摸去了乱葬岗。
　　“你尸首到底在哪？”
　　“我记不大清了…”
　　“看你斯斯文文的，像个书生，怎么脑子这么不好用？”
　　“我不是书生，我是琴师。咦，那是我的琴。”

　　只见森森白骨旁散落着一把桐木七弦琴。
　　我拿出包袱，利索的包起了七弦琴。“你这七弦琴不算是上品，你确定那钱庄老板能认出来这信物？”
　　“那琴上有我名字。”
　　我复又打开了包袱，只见那七弦琴的侧面刻了端正的两个字：司白。

　　“器乐之首傅司白？”
　　“难为你还记得我。”
　　“你当真是傅司白？”我几乎惊掉了下巴。

　　傅司白在二十余年前可是坊间的名人，众少女怀春的对象。至今我还能看到朱大婶以思春的状态追忆傅司白。
　　庆庄三年，镇守南境的骠骑将军歼敌十万，班师回朝，凯旋而归。庆庄帝大悦，特准将军大庆三天。众人见状，纷纷引荐乐师、舞者助兴。宴会之上，一曲广陵散金戈铁马却又幽愁暗生，竟引得骠骑将军泪湿青衫。一夜之间，长安城便传遍了傅司白的名字。
　　未成曲调先有情，世间唯傅司白一人矣。
　　则一年，傅司白十七岁。

　　“你不是被皇帝召进宫为琴师了么？”
　　“对啊，不然我怎么会被扔在乱葬岗？”
　　“你冒犯了皇上？”

　　“算是吧，我给皇帝戴了绿帽子。”
　　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给皇帝戴绿帽子这件事实在太令人震惊，我当时比较好奇皇上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便也没有细究到底是哪里不对。

　　第二天我便带了七弦琴赶到了西市的富贵钱庄。傅司白毕竟是鬼，白天阳气太盛受不了，我便让他躲在道观等我消息。

　　“傅司白？你怎么会有傅司白的琴？”验琴的妇人急切的问道。
　　“我也只是受人之托，以此琴为信物取出存在贵钱庄的三十根金条，转交给阮阮姑娘。”
　　“呵呵，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是一心惦念着阮阮，哈哈哈…”验琴的妇人笑声凄厉，竟然笑出了眼泪。
　　我十脸懵逼，傅司白这货明明说这钱庄伙计就是他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以三十根金条为聘的心上人阮阮。
　　“您不是阮阮？”
　　只见那验琴的妇人眼神凌厉起来，“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富贵钱庄老板娘阮莞是也。”
　　“额…那阮阮是？”
　　“不过是我从大街上捡来的哑巴罢了，早就不知去向了。傅司白这么深情便自己去找啊！”
　　金条没拿出来，七弦琴也被扣在了钱庄。我非常郁闷的回到了道观，非常鄙视的望着傅司白，问道：“你确定你的心上人就是富贵钱庄的那个伙计？”
　　“额，我不太确定她是不是仍在富贵钱庄……”
　　我翻了个白眼，问道：“那你确定你要找的那个姑娘叫阮阮？”
　　“恩恩，二十一年前的上元灯节，她亲口告诉我的。”
　　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二十一年！这种二十一年的鬼魂竟然还游荡在人间，且不说阴间的阴差到底都去干嘛了，二十一年都没成厉鬼，这简直是个奇迹。
　　“二十一年？！”
　　傅司白颇为淡定，“不错，是宋渡先生让我在此等候，说你将来会需要我。”
　　我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了，简直是呆若木鸡。
　　宋渡是我的师父，死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印象里的师父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很怂的、一事无成的中年江湖术士。而我的太师父宋黎先生道法高强，能通阴阳，活死人肉白骨，乃是一届神人。若他说是太师父安排他在此等候，我丝毫不会有任何惊讶。可他竟然说是我的师父安排他在此等候，这简直就是非常诡异了。
　　傅司白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惊讶，而是自顾自的说到：“宋渡先生为了保我日后可顺利入轮回，将我的鬼魂禁锢在了莲花观方圆二十里，说你长大后自有办法送我往生。宋渡先生还叮嘱我，除非你垂垂老矣，人之将死，尚未发现其中蹊跷，我方能主动告知你这一切。否则便要我顺其自然，不可强行告知你因果。”
　　“停停停。”我脑容量已然不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阮阮、阮莞，便强行赶走了傅司白。一夜无眠，第二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大理寺的门外。
　　大门紧闭，我根本见不到薛晏西，却不知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的走到了这。

　　“小道长，你怎么在这？”忽听有人在背后唤我，转头发现是阿福。
　　“啊，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在这……
　　“可是来见公子的？”
　　“额，我……”我也不知道啊……
　　“公子不在府衙，你随我来吧。”
　　“哦。”

　　阿福领着我离了大理寺，七拐八拐的进了一间僻静的小茶楼。这小茶楼的名字起的倒也是特别，竟然就叫做“一间茶楼”。茶楼虽小，五脏俱全，二楼也有单独的小雅间。
　　果然阿福领着我直奔二楼雅间。薛晏西正在矮榻上优雅的品茶。
　　阿福道：“刚才我在大理寺外见到道长徘徊着不肯离开，估摸她是想见公子你，我便引她过来了。”
　　阿福这说辞，我不要面子的啊？
　　我忍不住跳脚，“我哪里就徘徊着不肯离开了？我有说想见你家公子吗？！”
　　薛晏西此时终于施施然放下了茶杯，“那你去大理寺倒是为何？”
　　我慢吞吞的坐下，整理了一下思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毕竟我也参与了修河款的案子，可你与孙大人回京这许多日来，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免有些好奇，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事情还算顺利。河患这些年闹得厉害，修河款一案已然触了皇上的逆鳞。集庆刺史之死、我与孙檀遇刺都使此事进一步发酵，再加上荣王的刑部紧追不舍，即便皇上舍不得太子，太子的工部尚书也保不住了。”
　　“可是刺史之死与此事无关啊？”
　　“的确无关，但却为此事引发了更多关注，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只不过新任刺史上任之后肯定是要对此事有所交代了。”
　　“那赤涟……”
　　“赤涟是不伤不死之身，配合走个过场倒是无妨，只不过要受些委屈。”
　　我忽然想起对赤涟施用禁术的道士，不禁若有所思。“我得再见赤涟一面。”
　　“你可是知晓了破解禁术之法？”
　　我摇摇头，转而问道：“大人你知之甚广，可曾听过宋黎？”
　　“宋黎老先生也不过死了二十五年，没听过他名字的人怕是没几个。更何况莲花观的兴衰算不得旧事，莲花观的宋渡先生我也甚是久仰。”薛晏西略一停顿，问到：“你怀疑是宋黎老先生对赤涟施了禁术？”
　　“赤涟死时约莫六十多年前，太师父二十五年前去世时恰是六十五岁高寿，这样推算，赤涟死时，师公爷大概二十五岁，正值壮年，时间并不冲突。更何况除了太师父，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种道行。”
　　“这事不难。待了却修河款一案，再做安排不迟。”薛晏西边说边望向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吗？”
　　“啊？”
　　阿福在旁解释道：“其实是公子无意中看到你在大理寺外徘徊，怕你有重要事情找他，便特意让我引你来见他。公子事务繁忙，还得赶紧回去处理公务呢。”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仔细研究了一下“特意”两个字，难不成薛晏西他看上我了？但又怕自己解读的太过忘乎所以，便试探着回道：“多谢薛大人。”
　　薛晏西并没有什么表情。我心道果然解读的有些忘乎所以了……只好磨磨蹭蹭的说到：“那小人就先告退了。”然后又磨磨蹭蹭向门口蹭去。
　　薛晏西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如今有传言说宋渡先生曾起过卦，推演过九五至尊的继承人究竟是谁。“
　　“什么？”我可当真是闻所未闻，我师父明明一直在做法事啊……
　　薛晏西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似乎想辨认我是否在说谎，“罢了。你若有事便来这间茶楼找我，不要再自己乱走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实际上是大脑一片空白的离开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