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

　　在孙檀的主动供认下，薛晏西顺利的从集庆府衙搜出了十万两修河款。当晚，薛晏西便写了卷宗，让阿福连夜骑快马返程交至大理寺卿秦言手中。
　　我作为一个小厮在旁候着，好奇问到：“你不说这事很是艰险么，那秦大人靠不靠得住？”
　　“靠不住也靠得住。”
　　我一个白眼翻过去，“能不能说人话？”
　　薛晏西也不恼，解释到：“秦大人资历甚高，不屑于参与任何党派。因此也极是谨慎，向来明哲保身，绝不会为此事开罪太子，所以靠不住。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刑部，所以靠得住。”
　　“为什么扔给刑部，就靠得住呢？”
　　“荣王与太子争宠之势日烈，而刑部尚书恰恰是荣王的人。若这个案子能趁机扳倒太子的心腹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又怎会手软。如此一来，这个案子真相大白的几率倒是大的多。”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么说荣王是好人啦？”
　　薛晏西摇摇头，不置可否，“这世上的好坏岂是如此容易判定的？”
　　“那看来是和太子一样的人喽。”
　　薛晏西失笑，“你倒是说说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为了储位不择手段的人。”
　　薛晏西望着我，无奈一笑，“这世上的黑白啊，哪里那么容易便能分清。”说到这，薛晏西便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道：“我还要再去一趟谪仙楼。你去孙檀那里，告诉他朝颜姑娘我自有安排，请他明日安心上路。”
　　我点点头。窗外夜色正浓。

　　次日。薛晏西借了集庆府衙的守兵，押送十万两银子上了船。船上站满了士兵，扬的帆上还写了一个硕大的“官”字。
　　“薛大人，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官府中人啊？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没这么高调啊？”
　　薛晏西皱了皱眉，“此一时彼一时。此行毕竟牵连甚广，我恐路遇截杀。这么高调也是希望对方能有所忌惮。
　　闻言，我往他身边凑了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薛大人，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跟你跟紧点，你可保我性命无虞。是不是呀？”
　　“自当护你无虞。不过，便是我不在，你此刻也不会有事的，你可以放心。”
　　我心道这薛晏西说这话莫不是想甩了我，当下便道：“我一定会死死跟在你身边的。”
　　薛晏西无奈一笑，“在我身边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这货果然是想甩了我，我当即又道：“好说好说，我不嫌弃。”
　　薛晏西微微一怔，神色有些复杂起来，“希望你能记得今日的话。”
　　“嗯？这有什么记不得的？”
　　薛晏西却恢复了惯常冷静的样子，淡淡道：“没什么。上船吧。”

　　河面之上人烟罕至。如此在船上过了六七日，空中竟然盘旋出现了一只苍鹰。
　　我站在甲板之上看着那苍蝇，觉得甚是有趣。只见那苍鹰盘旋了几圈，竟向下俯冲了下来，最终落在了阿福的肩上。
　　我一脸艳羡的看着阿福，“阿福你好厉害啊，这只鹰竟然落到了你肩上！”
　　阿福扑哧一笑，“不是我厉害，是我家公子厉害。这是我家公子自小养大的信鹰。”阿福说着自那信鹰的腿上拆下了一个小小的纸条。

　　彼时，薛晏西正在与孙檀商讨如何让孙檀从集庆刺史的死亡中完全置身事外。商讨到最后，薛晏西脸色已是很严峻。若孙檀成为杀人犯，他全部供词的可信度就会大大降低，那么修河款之案便极容易不了了之。
　　阿福就是在这个时候带了信进来。薛晏西读了信笺，脸色有所放松。他将信笺递给孙檀，“很抱歉我利用了赤涟姑娘的感情。”
　　孙檀茫茫然接过信笺，只瞧了一眼，神色便复杂起来。我凑过去一瞧，原来是赤涟姑娘的信笺：高阳死于剜心，谪仙楼名存实亡。朝颜已被趁乱救出，诸位可安。

　　此时剜心事件再现，孙檀的不在场证明可谓是铁证，的确是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了。甚至于连孙檀的心上人也被妥帖的安置，免却孙檀的后顾之忧。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这世上的确只有一个赤涟。
　　薛晏西的安排的确是最好的安排。只是孙檀，却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一份情谊？
　　我试图开解，“其实，孙大人你不必介怀。若你能接受赤涟的这份心意，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我根本不是慧新！她说的那些事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故事……”
　　“她知道。所以你接受就好。你若能安好，赤涟也算是了却了执念。”我顿了顿又宽慰道，“那道士的禁术应该有破解之法，我回去翻翻古籍，若是能解此术，于赤涟、于你也都是一种解脱了。”
　　“如此可真是有劳道长了，孙某感激不尽！”孙檀的话音刚落，就突然听到外间一声“有刺客！”，瞬间就骚动起来。我本能的的往薛晏西那边凑了两步。
　　薛晏西脸色冷峻，瞥了我一眼，又望向孙檀。就这么几秒的时间，我便听到外间短刃相接的声音近了些。薛晏西当下果决道：“宋引，你躲到柜子里不要出来，孙檀你跟我走。”说罢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拉起孙檀踹门而去。
　　我从来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恐惧一下子攫住了我所有的感官。我脑子一直在叫嚣着“躲起来，快躲起来！”，可是我的身子却不受控制一般的无法动弹。
　　薛晏西和孙檀的现身似是引起了所有刺客的注意，大批的黑衣人瞬间从门前经过追向薛晏西与孙檀离去的方向。听着打斗的声音远了一些，我才觉得知觉逐渐有所恢复，准备赶紧躲起来。
　　恰在此时，一个落单的黑衣人发现了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要我亡，我不得不亡？
　　我能清楚看到他眼里的冷漠无情，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意，甚至能清楚的判断出我下一秒就该奔赴黄泉。我聊胜于无的向后退了几步，这短短几步里，我想起了莲花寺，想起了太师父，想起了师父，想起了……薛晏西。
　　混蛋，薛晏西！

　　长剑已经举起，我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却听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没用的人不要浪费时间。杀了薛晏西和孙檀才是要紧的事。”
　　我睁开眼睛发现又多了一个黑衣人。先前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我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黑衣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听这黑衣人轻微的一声叹息，走过来强行把我赛到柜子里。掩上柜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他说：“不要出来。”

　　我躲在黑暗之中，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脑子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东西。耳边好像听到了惨烈的打斗声，又好像听到有人在对我说不要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柜子门突然被拉开。我一个激灵抬头望去，发现是薛晏西。我终于放松了下来，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大骂：“薛晏西你混蛋……你说你能保我性命的……你大爷……我差点就死掉了……我都吓死了……混蛋混蛋混蛋……”
　　薛晏西蹲下来，轻轻说了声“对不起”，探手想要将我从柜子里抱出来。不一会，薛晏西抽出手来，叹气道：“有些重……我抱不动……你自己出来怎么样……”
　　还敢嫌我重！？我胡乱用手背摸了摸眼泪，准备好好教他一下做人的道理。却在抬头仔细看他的那一刻，吃了一惊。只见薛晏西脸色苍白，满身血污，胸口处似还在有血不断渗出。
　　他竟被伤成了这个样子！我一骨碌爬出来，拿手堵住了他胸口。几乎是瞬间，我的手掌就被血染成了红色。我手足无措的问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薛晏西轻声说到，“不是致命伤，死不了。我房里有绷带和金创药，去拿过来。”

　　我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只见走廊上满是尸体以及鬼魂。我强忍不适，冲到薛晏西的屋子里一通翻找，拿了药又赶紧冲回原本那间房间。只见孙檀也在屋子里，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并没有受伤。他已经把薛晏西扶到了床上，帮薛晏西脱掉了上衣。见我进来，赶紧迎上来拿了药和绷带，又吩咐道：“还请打些水来，待会得给薛大人清理一下血污。”
　　不多时，我就拎了一大桶水进去。打的水有些多，我走路有些摇摇晃晃。刚把水放下，就听薛晏西嫌弃道：“是打些水来，不是打桶水来。”
　　我抬眼望去，只见孙檀已经将薛晏西胸口的伤口包扎好，正在给他右臂的伤口上药。胸口的白布隐隐有血迹冒出来。我决定不与他计较，转身将帕子扔在桶里浸湿。
　　这当口，孙檀便将薛晏西的右臂也做好了包扎。孙檀长出一口气，“薛大人，孙某不懂医术，只是暂时帮您止了血，还望伤口不要恶化才好。”
　　“这些伤不妨事。”薛晏西的声音已经隐隐恢复了中气。“还请孙大人先行去看一下兄弟们的情况，做一下善后，我稍后便去。”
　　“卑职明白。”孙檀领命出去。一时之间，房间只剩了我和薛晏西二人。我已经绞好了帕子，但只看薛晏西□□着上身，我便有些面红心跳，迟迟不敢上前。
　　薛晏西似是有些不耐烦，催促道：“你楞着干嘛呢？”
　　“没…没什么。”我不敢看他，便先走到薛晏西背后，清理他背上的血污。背上的血污不多，但是却能看到很多新旧不一的伤口。这些伤口让我发热的脑子一下子冷静下来，暗自腹诽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龌龊东西。
　　“看来你受过许多伤啊。”
　　“办案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伤口呢？都是小伤，早都愈合了，不妨事的。”
　　我默默点点头，下手愈发轻了起来。待清理到右臂时，只见薛晏西闭着眼小憩，就像是小厮在伺候他更衣一样自然。我心中暗暗腹诽了几句，但清理起来却依旧认真。
　　薛晏西最主要的伤口在胸前，因此胸前的血污尤其多。我不敢太用力，生怕扯动了他的伤口，只好一遍遍绞了湿一点的帕子轻轻擦拭。待清理好最后一块血污，我的脖子已经僵了。
　　我揉着脖子抬起头来，却不知薛晏西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望着我。我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里，再加上紧实的肌肉触感还残存在手边，我的脸一下子有点烧。幸亏刚刚辛勤的劳动本就使脸有些红扑扑的，薛晏西似是没有什么感觉。
　　“刚刚情况紧急。你与孙檀皆不懂武功，我一人无法护你二人周全。刺客是冲孙檀来的，我心想带孙檀引刺客离开，你便不会有危险。”薛晏西放低了声音，“却忘了，你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高高在上的薛大人这是在跟我解释？不过我才不是没遇到危险，要不是那个黑衣人，我早就挂了，怎么可能听他在这马后炮？不过那个黑衣人是谁？看样子应该也是来杀孙檀和薛晏西的，却为何救了我？难道他暗恋我？但是我身边没遇到什么男的啊？要不要告诉薛晏西？小姑娘？看来早就被人看穿无数次了……我的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还是没想出该接什么话。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嗯？”
　　“我与朝颜那晚也只是聊了关于孙檀的事情，并无其他。”
　　“啊？”
　　“去把衣服拿来。”
　　“哦。”
　　我麻溜的伺候薛晏西穿上了上衣，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奴性这么重。刚刚转的无数个念头早被我抛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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