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

　　周五下午，是周皖固定回家看周母的日子。

　　周母是一名老师。周安邦去世之后，周母便带着姐弟俩搬出了警属大院，找了一处离学校近的老旧小区，这么多年也没换地方。
　　倒不是说惧怕那些流言蜚语，只是想离开那个充斥回忆的伤心地。

　　午睡起来周皖提个小包要走，被叶循手疾眼快地拉住。
　　“揣着咱儿子上哪啊？”
　　“……我回家看看妈。”
　　“下午局里没事，我和你一起去。”
　　周皖愣怔了下，下意识地摇头：“别了吧。你去干嘛？”
　　话音未落，男人细长的眉峰已经微微蹙起：“什么意思？我是见不得光还是怎么的？”

　　周皖想想也是，名正言顺的丈夫一起回趟娘家，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能怨谁呢，两人结婚以来，叶循踏进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周皖心里并无怨怼，因为毕竟他回自己家的时间也是一只手能数得完的。
　　叶循平时办案子太累，回到家除了看卷宗和健身就是倒头睡觉，所以也就不知道周皖固定回家的习惯。他从前只当周皖是责任，从不留意这些细处，周皖也就不提。但他现在存了讨好的心思主动要求，周皖惊讶之余不免想起他略显仓促的表白。
　　难道叶循真得对她动情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皖思忖片刻，扬唇微笑道：“行，那咱坐地铁去吧，天热。”
　　叶循想着正值午后出行的人少，便应了下来。

　　果然，地铁站空空荡荡。不到半小时他们便到了。
　　出了地铁站距家里还有段距离，周皖已微微显怀不便走得太快，叶循也就牵着她慢悠悠地往家挪，烈日当空，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两人额头已经冒出汗珠。
　　周皖正暗暗埋怨自己忘了带伞，叶循却忽然疾走，将周皖拉进一片树荫，扔下一句“在这等我”便跑开了。
　　周皖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就见远处热浪翻滚中跑来一个高大身影，手里还提着一把……遮阳小花伞？周皖看着叶循跑向自己，倏地笑了起来。
　　叶循说他不了解自己，她又何尝了解他呢，这个桀骜粗糙大开大合的男人，也有如此心细如发的一面。
　　周皖这样出神地想着，叶循已经来到了面前。男人的脸庞因为暴晒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红，耳后有汗水淌下来打湿了衬衫，大概是觉得太热，衬衫顶端的扣子被叶循解开了两颗，此情此景，倒是像……那什么的时候。
　　这个想法一出，周皖的脸就红了起来。
　　叶循心细地注意到了，还以为是周皖等的太久热得受不了，连忙撑开伞，牵住周皖的手向周家走去。

　　周母居住在是这一片的中档社区，小区里多是些已经退休的老年人。当初周母不顾家里的反对，执意和周安邦结婚，因此和娘家人已经多年没有了来往。周安邦因公殉职后，周母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搬出大院，来到这个安静的小社区，从租住到买房，属实过了一段清苦日子。
　　所以周皖每次回家，都还是有些感触的。

　　不过这些，周皖也从没对叶循说起过。

　　二人刚进家门，周母就端了熬好的绿豆汤迎上来：“弯弯，快，热坏了吧，妈给你熬绿豆汤了，快喝了。”
　　周皖不禁笑起来，笑得柔和好看：“妈妈。叶循和我一块来的。”
　　周母一怔，向周皖身后看去，果然看到高大健硕的叶循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
　　“好好好，小叶来了就快进来啊，杵在外面干嘛。你们先坐下，我再去盛点汤来。”
　　周母说着就往厨房走，周皖一边换了鞋开了空调一边对叶循说：“我去帮帮妈妈，洗手间在里边，你先去洗个脸吧，去去暑气。”
　　“嗯。”

　　厨房里，周母正麻利地盛汤，周皖从身后接过汤勺：“妈，我来。”
　　“你快行了吧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坐着喝汤吧。顶着个肚子还不消停整天到处跑，你要让我操多少心？”
　　周皖嘻嘻地笑：“我让您操的心还能有周晋多啊？再说了，妈妈是爱我才操心我的呀，我高兴着呢。”
　　周母“嘁”了一声，看了眼客厅里叶循规规矩矩坐着不动的身影，又压低了声音问：“这回怎么和小叶一起来的？他不忙了？”
　　周皖自顾自地摆弄碗里的汤匙，头也不抬地答道：“还行吧，前两天刚结了大案子。这几天好像在休假吧。”
　　“好像？”周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周皖：“小叶工作那么忙，你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他。”
　　“我挺关心他的啊。我不关心他这孩子怎么来的。”周皖依旧漫不经心。
　　“你觉得跟他领个证，生个娃就叫关心啊？！我和你说，也就是小叶整天混在刑警队那一群大老爷们儿里，要不然就冲你这个态度早不和你过了。”
　　“妈，有你这么说自个姑娘的嘛？”周皖闻言，撒娇地蹙起眉头。
　　“也不是我说，你真得多关心关心小叶，别向当年我跟你爸似的……”
　　“啊啊啊妈妈，那个汤是不是好了，我去看看汤。”周皖“噌”一下站起身，跑去炉灶前。
　　周母在身后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客厅里，叶循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坐在沙发上，身形端正，眼光却锐利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不算大的两室一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朴素，和叶循印象里的周母一样，温和，慈祥，会包极好吃的饺子，待他很好的师母。

　　靠近门边的电视墙上，挂着一张周安邦的照片。
　　不是遗照，当时周安邦孤身一人深入大凉山山村盯一个人贩子团伙，在掩护被拐买的孩子逃走的时候暴露了身份，被抓住吊起来毒打了两天。大部队到底是去晚了一步，在破烂的小屋里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更过分的是，这帮人还玩毒。
　　尸检过程中，在周安邦的尸体里发现了至少四种毒品，都有致幻和令人兴奋的功能。法医推测，人贩子为了让周安邦在受折磨的时候始终感受到痛苦，给他注射了大量的毒品。
　　丧绝人性，不过如此。

　　叶循拿到尸检报告的时候，恨不得立刻抓到那伙人贩子，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这些年他一直待在基层也在查这件事，那伙人大概也知道死了警察这事没那么好糊弄过去，绝不是吃几年牢饭就完事了，这么些年他从小干警做到了刑侦队长，当年那些人也依旧没什么大动作，叶循查了这么久，也只查到为首的一个“凯哥”，本籍就在四川凉山，但家里人都死光了，他也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
　　线索被迫中断。

　　叶循正望着老师的照片出神，周皖步伐轻盈地从厨房出来，端给他一大碗冰好的绿豆汤。
　　“想什么呢？那么认真。”
　　“没什么，局里的事情。”叶循从回忆中抽离，笑着一手接过周皖手里看起来硕大无比的汤碗，一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过来坐。”
　　周皖回他一个柔柔的笑，听话地在他身边坐下。
　　“昨天都没顾上问你，爆炸案解决了？”周皖倾身抓起一个核桃，随意地问，
　　没顾上？叶循喝口汤，看向她白净细腻的侧脸，心里暗暗好笑，昨天两人干什么没顾上，她倒是轻描淡写说得大方。
　　“嗯。我总控，还有解决不了的场面吗？”叶循也没戳破，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嘁，叶大队长，自恋狂。”周皖撇撇嘴，单手捏开核桃，挑出里面的桃仁递到叶循嘴边：“张嘴。”
　　叶循盯着近在眼前纤细柔美的手指，只觉得这天气实在太热。

　　他张开嘴，就着桃仁，连同她的手指一并含住。
　　桃仁微苦，面前这人却甜得要命。
　　叶循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口中泛着柠檬香气的指尖，抬眼对上周皖微红的脸颊，和水汽氤氲的眸子。
　　“你干嘛……”话一出口，周皖就被自己软糯的声音下了一跳。
　　真是，太……太色情了……
　　果不其然，叶循听到这话，眸色瞬间又深了几分。

　　“弯弯啊，你给你弟打个电话，叫他今晚回家吃饭。”愣怔间，周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
　　“哦，哦好。”周皖回过神，连忙抽出手指拿纸胡乱擦了擦，也不看叶循，起身到房间里打电话去了。
　　留下自恋狂+色情狂叶队长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回味方才的美好，笑得一脸餍足。
　　感觉自己这个谜一样的小媳妇，最近越来越爱害羞了啊……好现象，以他多年审问犯人（？）的经验来看，绝对是好现象。

　　周皖的弟弟周晋，按他自己的话说，是百年难遇双商奇高的天才；在叶循看来，周晋还是那个拖着鼻涕泡追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小跟屁虫。
　　什么双商奇高，是在最牛逼的学校里读着最牛逼的法律专业没错，但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女朋友也不找，听周皖说每天吊着一个喜欢他的女孩玩，这在叶循眼里可不是高情商的表现。

　　叶循也常常拿这事调侃周皖，说是不是周晋的情商都被你抢走了，作为补偿，你的智商都给了周晋。叶循每次一说这话，周皖就瞪起眼睛气鼓鼓地看他，像个胖胖的兔子，萌得叶循心都化了。

　　想到这些，叶循又是一阵低笑。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和周皖结婚一年零五个月，这些事放在以前，只是最平常的。但现在确认了自己爱周皖之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前看着周皖，只知道她生得柔顺舒服，对谁都是清清淡淡温温婉婉的样子。而现在看着她，
　　她的眉目清冷，像是一整季的雪水都融在了眼睛里；她的酒窝甜蜜，笑一笑漫山遍野的风声都要消息。她天生绵软，挨过去像是碰着了一团云；就连她出汗时也生出浅浅的香气，散在天地间顿觉云销雨霁。
　　她从前瘦，伸懒腰时优雅得像天鹅抻颈；现在怀了孩子丰盈了些，日光底下肌肤亮起无与伦比的绮丽。
　　她静，若天使悄然遗落人间的羽翼；她动，似晨起的朝阳光芒洒遍；她笑，他也跟着扬起嘴角；她泪，他便惊惶失措如同堕入地狱。

　　不过地狱也罢，有她在的地狱，他甘之如饴。

　　爱情啊，真是这世上最最奇怪的东西。
　　无处躲，无可挡，一点道理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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