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

　　上午十点，是阳光正烈的时候，警局的窗户开得很低，反而有阴冷的感觉。
　　笔录室里一片寂静，周皖坐在冰凉的铁椅子上，对面坐着郑绍轩，和……臭着脸不说话的叶循。
　　好嘛，给受害人做个笔录，刑警队郑副队长亲自做，叶大队长还旁听。
　　郑绍轩被诡异的气氛尴尬到不行，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咳咳……嗯，那个，姓名。”
　　“周皖。”
　　“年龄。”
　　“二十五周岁。”
　　“诶？头儿你比嫂子大挺多的啊哈哈……”郑绍轩挤眉弄眼，被叶循狠狠在桌下踢了一脚。
　　“那啥……你是信丰银行的柜台职员是吧，能说说事发时的详细情况吗？”
　　“好的，”周皖沉吟片刻：“我那天到的比较早，大概七点二十分左右，我换好制服后先和同事，嗯，也是受害人之一的唐蔓聊了会天……”

　　“嗯，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我还有什么没说到的细节您尽管问。”
　　“唉别别，别您，叫我轩子就行。嫂子你说得太好了，好多细节我都没想到，牛逼啊。”
　　郑绍轩一边感叹一边斜睨着叶循。
　　叶循却在盯着周皖。确实说得好，逻辑清晰，表述简洁，许多有用的细节却说得很细致。好得……一点也不像受害人。
　　她似乎知道警察想听什么。然后她就这么说，好像说过很多遍一样。
　　“我还有几个问题。”叶循突然开口。
　　周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叶队长请讲。”
　　“你被嫌疑人陶某挟持到银行外的时候，是否和他有过交谈？”
　　“是。”
　　“你们谈了什么？”
　　“就是一些心理战术，我说放了我最多关几年杀了我得不偿失之类的，但是他没有回应我。”
　　“是么？”叶循勾勾嘴角，对郑绍轩说：“你出去。”
　　“啊？”
　　“我要和她单独谈谈。”
　　“哦……哦好。”
　　郑绍轩刚带上门，守在门口的老吴就凑过来：头儿这是怎么了，单问家属，不合规矩吧。”
　　郑绍轩撇撇嘴：“头儿做事啥时候合过规矩？人两口子的事，咱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笔录室里，叶循的目光又回到周皖身上，她仿佛有些冷，双手插进口袋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小小一只，看起来有点可怜。
　　周皖也抬起头看他，是她不常有的带点委屈的眼神。
　　叶循心里一动，开口问：
　　“你怎么知道陶勇有女儿？”顿了顿又补充道：“五楼狙击他的是我。”
　　周皖一愣，这她倒是没想。
　　“哦……那谢谢你救了我。”
　　叶循脸色不变：“你知道五楼布置了狙击手。”
　　是肯定的语气。
　　“这应该不在笔录的范围内吧，叶队长是在怀疑我什么吗？”周皖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一阵沉默。
　　就在叶循以为周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又说话了：“他身上有奶粉味，工地水泥味也盖不住。还有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衣兜里有个小芭比娃娃。”
　　“其实我也是瞎猜的，就算我不躲那一下，你也有办法救我不是吗？”
　　叶循皱着眉不答。
　　半响又问周皖：“为什么不吃鱼？”
　　周皖好像早就料到叶循会问，垂下眼睛。
　　“过敏。”
　　叶循突然站起来，附身托起周皖的下颏，逼着她直视自己：“周皖，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周皖还未开口，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传来。
　　有大案子了。

　　笔录室的门打开，叶循走出来，郑绍轩风一样跑过来：“头儿，市火车站，炸弹绑在身上，自杀式袭击。”
　　叶循神色未动：“一二三中队武装，四中队封锁现场疏散市民，爆破组全体待命。我跟着一中队走，郑绍轩你去对接爆破组。”雷厉风行地下了命令之后叶循正要去换衣服，忽然回头。周皖站在门口，攥着包咬着嘴唇看着他。
　　他大步走过去正要开口，怀里一暖。周皖抱住了他。
　　警铃还在响，周围不停有人奔跑呼喊，叶循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
　　直到周皖离开，叶循还有点发愣。
　　周皖蹲下去，把叶循警靴的鞋带系好，站起来笑得很好看：“我叫周晋来接我。你万事小心。我和宝宝等你回来。”
　　叶循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周皖一眼，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而周皖眼里，叶循的背影有些模糊。
　　当年周安邦这样走出周皖的视线，就再没有回来。

　　接连三天，叶循都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周皖。
　　周皖每天从新闻里关注爆炸案的进展，有时候能看到叶循挺拔的身影一闪而过。
　　每次看到的时候，她心里就钝钝的疼，有些喘不过气。以前叶循也出过比这次凶险多了的任务，她却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
　　周皖想起那天那个轻而短的拥抱，可能是怀孕的缘故吧，自己变得比以前多愁善感了。
　　那个拥抱，在周皖看来，是六分鼓励，三分安慰，还有一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然而在叶循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整整三天，从疏散现场到控制嫌疑人再到实施抓捕拆除炸弹，中间甚至还排着队给受伤群众献了血，可以说是忙得连坐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但是他没有一刻是不想周皖的。

　　火车站爆炸案发的第五天，公安局宣布结案。站内民众五人受伤，无人死亡。
　　犯罪嫌疑人关某因六岁儿子被拐卖十年未找到对政府和社会产生了不信任和怨恨心理，故身绑炸弹于市火车站引爆。关某本人被判定为精神疾病，现已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周皖在手机上刷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叶循正坐着车回家。

　　案子结了，刑警队累得人仰马翻，叶循索性申请了一天假放大伙回去休息。
　　车上，叶循阖着眼坐在副驾上休息，郑绍轩一边开车一边和叶循吹嘘：“咱这次的执行力真不是盖的啊，这么快就把事情解决了……”
　　快？叶循心想，他还嫌不够快。
　　“一个女人突然抱了你，是什么意思啊？”叶循突然睁开眼，打断郑绍轩问道。
　　“喜欢你呗，不然就是同情你。不过就算是同情，很快也会变成喜欢的。”
　　“为什么？”叶循不解。
　　“因为女人嘛，最喜欢当圣母了。”郑绍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笑得一脸荡漾。
　　忽然又反应过来，八卦地问叶循：“谁抱你了啊老大？我警告你，你可不能背着嫂子干坏事啊。”
　　叶循没搭理他，又问道：“如果之前，你们之间气氛比较僵，结果你要走了她又抱住你，还……”叶循顿了顿，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知道周皖给他系鞋带的样子。“……还帮你整理衣服，那又是什么意思？”
　　这下郑绍轩就算再傻，也猜得到叶循说的是谁了。
　　他感叹叶循也有遇到爱情难题的一天的同时，心里有隐隐的羡慕。他们做刑警的，整天大事小情忙得脚不沾地，遇见个真心喜欢自己的姑娘不容易，能接受这个工作危险性的人也少。很多人都是说着理解，心里也觉得自己能接受，但是事儿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谁都受不了，重要的日子永远缺席，别说头疼脑热没人陪着，切个扁桃阑尾甚至肿瘤都得自己扛。更别提前一天还活生生的人，第二天就血窟窿一样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郑绍轩以前也谈过一个，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女孩突然哭着说不再爱他了，“失望是一点一点累积成的。”姑娘红着眼睛对他说的这句话，郑绍轩一直没敢忘。
　　所以他们大多是同行找同行，但是也有不好的。郑绍轩瞟了一眼副驾上的叶循，这位爷不就被同行伤过一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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