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

　　周皖是被头皮传来的剧痛弄醒的，感觉自己正被扯着头发拖着走。她艰难地睁开眼，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腿根处，一片干燥没有血迹，她不禁松了口气。
　　视线依旧模糊，目之所及是一片狼藉，散落的钞票，歪斜的桌椅，空气里有熟悉的硝火味道，门口横着的，是大片鲜血和保安小赵的尸体。
　　周皖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人拽着头发强迫着站起来推进人群里。她勉强扶着桌子站好，旁边的椅子上，是不省人事的唐蔓。她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地蹲下来轻轻唤着唐蔓。
　　银行外声音嘈杂，警察已经到了。三个蒙面男人，两个在内厅看着他们人质，一个在靠近大门的位置探头探脑。大概已经谈判了，歹徒提了条件，警方还在考虑。
　　周皖心里冷笑一声：这种亡命之徒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警方迟迟不行动，不过是在等歹徒的心理防线崩溃罢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守在内厅的一个男人耐不住跑去了门口和同伙低声交谈，然而两颗子弹突然射出，玻璃的碎裂声仿佛惊醒了看守人质的男子，他飞快地扯过离他最近的周皖挡在身前，又抽出匕首抵在周皖的脖子上，一步一步走出了银行。

　　正值响午，阳光亮得刺眼，周皖被身后的男人推着走，脑袋发晕，小腹竟也跟着坠坠的疼起来。
　　男人此时情绪已经癫狂，扯掉面罩大吼：“我要车！还有钱！我要一千万！不然我就捅死她！”男人的手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发抖，尖利的刀锋在周皖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刀尖的冷和鲜血的热混在一起，激得周皖反而清醒几分。她抬眼望过去，四五辆警车，三十多管枪口对着她，枪后有熟悉面孔。
　　她给了一脸紧张的郑绍轩一个安抚的微笑，直视着对面五层楼的楼顶，轻轻地开口：“大哥，轻点成么，我怀孕了，怕疼。”

　　银行对面五楼的楼顶上，叶循端着狙击枪静静地等待着，一动不动。
　　耳机里是周皖细细的声音：“大哥，我知道你肯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做这种事。你放了我顶多算抢劫未遂，你杀了我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看样子你不是主谋吧，你放了我，我去和警察说，有我的证词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大哥，家里应该还有人在等你吧。你女儿……”
　　男子的神情忽然恍惚起来，持刀的手微微失力，从周皖的动脉处滑落。
　　周皖看准时机，用力眨了眨眼，把头向右边偏过去，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子弹从周皖耳边擦过，划破身后人的皮肤发出撕裂的脆响，鲜血迸溅，沾湿了她的发；挟持着她的力道慢慢撤去，刀最后一次无力地划过手臂，“当啷”掉在血泊里。
　　周皖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医院的病床上，三人间里没有其他病人，有个身影背对着她靠在窗口抽烟。
　　周皖默默地看了一会，见他没有回头的意思，便轻咳了一声。
　　“咳……那个，我想喝水。”
　　靠在窗口的叶循猛然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掐了烟去倒水。

　　“少喝点润润嘴行了，刚醒来嗓子发干是正常的，稍微忍忍吧。”
　　“嗯。”
　　叶循在病床边坐下来，直直地盯着周皖看。
　　周皖握杯子的手紧了紧，知道这次逃不过去了，开口说：“我错了。”
　　病房里一片寂静，灼人的目光没有移开。
　　周皖在心里叹口气，把语气放得更软：“叶循，我知道错了，其实我今天去银行就是去请长假的……”
　　“周皖，”叶循突然打断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哪里上班？”

　　其实这个问题一出口叶循就后悔了，哪有人做了丈夫还不知道妻子在哪里上班还贱兮兮地跑去问人家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但是又克制不住地把它问出口。
　　没人知道他看到瞄准镜里出现周皖的脸的时候，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胸腔里的氧气慢慢被抽离，深呼吸也无济于事。高倍瞄准镜和精准监听器，她的一举一动，苍白脸色，额角鲜血，声线里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都清清楚楚。
　　直到刚才他都在生气，气周皖怀着他儿子还来上班，气周皖没有听他的话好好待在家里，甚至气歹徒好死不死偏偏抢了这家银行。但是他看到周皖的那一刻，他生气的只有自己。
　　果然，周皖浅浅地笑起来，回答却和叶循想象的不一样：“你也没问我啊。”
　　没有冷嘲热讽，没有悲伤抱怨，但是一句话，就堵得叶循接不下去。
　　是啊，他没问过她，除了身份和身体，他对她一无所知。
　　叶循有些愣怔的片刻，周皖柔软纤细的手指伸过来勾住他的：“叶循，别生气了，你看我这不也没事嘛，你儿子结实着呢。”说着牵着叶循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叶循仍然不笑，口气却不自觉软了下来：“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种。”
　　周皖仍然是笑，目光却越过叶循看向窗外，笑意未达眼底。

　　三天后周皖出院，两人之间的相处又恢复了从前模样，不过叶循没打算就这么把这篇翻过去。
　　他先是陪着周皖去银行请了假，又把邻市的案子的后续工作全权交给郑绍轩负责，自己买了本孕妇菜谱，每天在家给周皖熬汤，手艺居然还不差，惊得刚出院的唐蔓接连几天跑来周皖这蹭吃蹭喝。
　　“诶，你男人转性啦？看来这次是真被吓着了，以前不是总对你爱答不理的嘛。”唐蔓从汤碗里探出脑袋撇嘴。
　　“喝你的吧，汤也堵不住你的嘴。”周皖笑骂道。
　　“本来就是呀，要说你这个婚结的真得是莫名其妙，哪天你要是突然离了我都不奇怪。”
　　站在门口的叶循闻言脸黑了黑转身欲走，却又回身敲了敲门：“周皖，出来喝鱼汤。”
　　屋内的两人闻言一顿，唐蔓放下碗，小心翼翼地说：“你老公……不知道你不吃鱼？”
　　周皖垂下眼睑静了片刻，对着门外温婉地答：“哎，来了。”

　　其实周皖很少对别人讲她不吃鱼这件事，一起聚餐也是各吃各的。只是有一次银行组织钓鱼烧烤，周皖推脱不过吃了一小块，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被唐蔓撞见，那阵势吓得唐蔓以为她怀孕了。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便亲近了不少。
　　唐蔓看周皖应声之后只坐着不动，认命地叹口气，对周皖说：“行吧，那你好好养着，我先回了。”
　　“嗯，叶循，蔓蔓要走，你送送她吧。”

　　叶循送完唐蔓回来已经入夜，客厅灯亮着，卧室一片漆黑，周皖大概已经睡下了。
　　他走进厨房，鱼汤没有了，锅碗也干干净净。
　　叶循想着唐蔓临下车前没好气地丢过来的那句“哄老婆也要用点心好吗，周皖又不吃鱼。”深深蹙起眉头。
　　不是不能吃，不是不爱吃，而是不吃。
　　叶循又一次觉得，自己对于这个怀着他的孩子的女人，一无所知。

　　日子在叶循一次次端出的汤里来到了周末。
　　八月的阳光很好，周皖从叶循怀里醒来，男人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一条腿锁着她的双腿，手臂牢牢扣在她腰上，呼吸间的热气喷在她颈间，周皖动了动，感觉两人的温度有些高。
　　刚确诊怀孕的时候，周皖就建议叶循可以分房睡，被叶循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还意味深长地反问她“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怕你克制不住强了我啊？”
　　当时周皖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白眼。
　　如今，周皖却觉得叶循的反诘有点道理了。

　　叶循和妹妹叶杞长相上一个像母亲一个像父亲，兄妹俩都白皙细致，只是叶循一双上挑的眼睛平添了几分媚相，叶杞却轮廓硬挺，英气十足。
　　叶母在世的时候，常常感叹兄妹俩投错了胎。
　　叶循初入刑警队的时候，没少因为长相问题被人看不起，后来大江南北地跑风吹日晒地蹲点把肤色弄黑了点才显得威严了些。

　　周皖一动，叶循就醒了。单手小心翼翼地把周皖翻过来让她面朝着自己，早晨的声线沙哑低沉：“醒了？冷不冷？看你晚上睡觉老是缩成一团，再把我儿子挤着。”
　　“不冷，热。”周皖鼻尖猝然磕上叶循精壮的胸膛，有些脸红，下意识地推拒着。
　　“啧，躲什么。”又被叶循圈得更紧，头顶上传来低沉的笑声：“害羞了？”
　　“……你硬了。”
　　“操！”叶循闭了闭眼，这女人，有事没事就爱撩拨他。
　　用被子把周皖严严实实裹住，丢下一句“你再睡会”就奔去了浴室。

　　周皖自顾自地笑了一会，正打算起床，就听见床头叶循手机响，是国歌。
　　周皖失笑，下意识看了一眼，是郑绍轩。
　　周皖没接，慢腾腾地起床换衣服，谁知国歌响了好几遍叶循也没出来，周皖便接起来开了录音，郑绍轩急吼吼的声音传来：“头儿，嫂子好点了吗，到底啥时候来警局做笔录啊，这也算个大案，流程拖得久了上头不好交代……”
　　周皖闻言一愣，静了片刻对着电话那头说：“郑绍轩，我是周皖。叶循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我今天就有空，我上午十点过去你看方便吗？”
　　“……嫂子？！……完了完了，头儿非得砍了我……啊，可以可以，你随时，随时……”
　　“行吧，那我们十点警局见。”
　　周皖也没管电话那头的大呼小叫，干脆地切断。然后仿佛被泄了力气般地倒回床上，是啊，受害人要去作证，做笔录，日子过得太舒服，她把这些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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