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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苏二郎一句话，竹惜玉被调到了西院的秋水阁。
奴仆主事听说是二郎要人，他二话不说，冲竹惜玉挥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只流浪狗。
倒是晏承业甚是关心，在竹惜玉收拾包袱时念叨个不休。
“小玉，你倒是说说，你这两日在二郎院里发生了何事？据我所知，二郎身边奴仆成群，他怎么可能需要一个白丁？还是，还是你这个样子，他比较中意？”
“我？那晏大哥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竹惜玉停下手里的活，不解地问。她甚感纳闷苏二郎是如何看出她的破绽。
晏承业一顿，想了想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啊！你……瘦弱矮小，无缚鸡之力，长得白白净净，眼神中还时常流露出些许的羞怯，就像戏台上的伶人。”
“你，看不起我！”竹惜玉低下头继续收拾包裹。晏承业仍是把她当男子看待。
“不是，小竹，我不是那个意思。”晏承业急忙否认，“小竹，你人机灵，心地甚好。我的意思是，苏二郎是个混世魔王，许是因着某个癖好，才把你要过去。”
“何为癖好？”
晏承业的脸刷地红了，结结巴巴道：“小竹，你年纪尚小，不懂也是情有可原。就是，断－袖－之癖。”
晏承业说出这四个字，是极低的声音，竹惜玉脑中猛地冒出那身坚实的肌肉，她眨眨眼，好奇地问：“二郎是那样的人？”
晏承业见她的反应不惊不惧，惊得倒退两步：“你，你，你们……我猜测的可是真的？”
竹惜玉乐得呵呵笑，道：“当然是假的。晏大哥不必担忧。我会牢记你同我讲的：‘咱们老老实实干活，熬过这一百天就行。’”
晏承业长长地舒了口气，大手拍拍竹惜玉的肩，道：“这我就放心了。若是遇到困难，就来找晏大哥。”
竹惜玉同晏承业告别，提着包袱来到秋水阁。
她先去找了秋水阁主事李妈。
想来李妈已经知道要有新小厮过来，眼也未抬，问道：“先前干的是何活计？”
“清扫宅院。”
“那就接着干吧，规矩照常。寝居去找王管事，她自会安排，你过去吧。”
竹惜玉拜过李妈，四处寻找王管事。
这秋水阁装饰琳琅满目，处处彰显主人的奢华品味，然而主人似乎要样样俱全，便是繁琐得紧，小路四通八达，绕来绕去，如走迷宫。秋水阁侍仆多，却是个个冷漠如冰，竹惜玉好不容易才找到王管事。
王管事原就是那个早上喊她给苏二郎送热水的奴婢，职责是主管苏二郎近身的众多奴仆。
“小竹是吧！那日，若不是我喊你给二郎填水，你如何得了这样的好差事，日后你可别忘了我！”王管事道。
“不会忘记的。”竹惜玉甚是认真地回答。
王管事乐呵呵地点点头，道：“倒是个听话的。二郎吩咐，你就睡在二郎屋子的竹帘外。因你清扫院子的活计需早起，二郎又有早起练功的习惯，恰好你可以服侍他，也就不需另外派人守着了。”
竹惜玉抬眼望望苏二郎的屋子，在竹帘外睡，那岂不是要被冻死。
竹惜玉的犹豫引起王管事的不满。
她提高声调，厉声道：“难不成你还不愿去？充丁者能在主人院里服侍，那是你祖上积的德，落在了你身上，你莫要不识抬举。”
“是，是，小人不敢。谢谢二郎，谢谢王管事。”竹惜玉道。
“那快去吧，二郎在屋内等着呢！”
这一番下来，折腾近两个时辰。
竹惜玉拐了个弯，才来到主宅，苏二郎正在用膳。
竹惜玉站在竹帘外，竹帘卷着，苏二郎并未唤她近前。
她斜眼瞧瞧竹帘外的木板，那将是她日后睡觉的地方，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竹惜玉低着头立在外，奴婢们出出进进，端汤送水，所使用的皆是银具，奢华之极。
苏二郎吃顿饭甚是繁琐呀！
一个时辰过后，竹惜玉似乎要睡着了的时候，有人唤她。
“外头的白丁，二郎叫你。”
那人连喊两遍，竹惜玉才回过神来。
竹惜玉答应着，弯腰低头走到屋中。
屋中炭火烧得旺，一股暖气瞬间包裹住她，方让她冰冷的身体有了知觉。
竹惜玉拱手作揖。
英卫突然笑得前仰后合。
苏二郎厌烦地皱起眉，问：“脸为何是花的？”
“回二郎，不小心弄的。”竹惜玉甚是认真地回答。
“哎呀，我就说这个笨蛋除了胆子大一无是处。”苏二郎侧头，不想再多看一眼。
“还有能言善辩。”英卫补充道。
“一派胡言，我看她是自以为是。日后，你若是再把自己弄得脏兮兮，我，我就定你的罪。”
竹惜玉吓得赶紧用袖子擦脸。
苏二郎愈加看不下去，制止道：“可别再擦了。赶紧下去收拾干净。”
“是。”英卫挥挥手，带竹惜玉退出屋。
竹惜玉亦步亦趋跟在英卫身后，英卫小声道：“你大可不必如此煞费心机，作个平常奴仆就是最好的掩护。”
适才，王管事让竹惜玉来苏二郎这报道，她想到晏承业讲她长得太白，她突然灵机一动，拐了弯去了厨房，要了块黑炭，抹花脸，本想抹个“小花脸”来掩饰白净的脸，却不想竟挨了顿骂。
“英大哥，我有一事不解，你们，你们是如何看出我本来面目的？”竹惜玉问。
“呵！二郎那是独具慧眼，一眼便瞧出你的身份。不过呢，这事只有二郎和我知道。你大可放心。切记，要做个最平常的奴仆便好。”
英卫又道：“二郎让你睡那里，亦是不想让外人起疑心。日后，切不可自以为是。”
竹惜玉连连称是。
那晚，竹惜玉蜷缩在苏二郎屋子门帘下，虽有半截回廊可以挡风，但毕竟是乍暖还寒之际，夜里温度低得很，冷得她瑟瑟发抖，无法入睡。
夜愈深，天更凉。
竹惜玉披着被子，抖成筛子。
记得十岁那年，她从学堂归来，把夫子夸赞她的书法给阿爹看，很是骄傲道：“阿爹，学习也不是件难事啊！”阿爹摇了摇头，道：“小玉，这是夫子鼓励你上进，其实不论是写字，亦或是做其他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行百里者半九十，往往越接近成功的时候，越艰难。”
想起阿爹，竹惜玉不免悲从心起，从无声落泪到低低呜咽。
“谁在外面闹腾，敢打扰二郎的好梦？还不滚远些？”隔着一道门，里面有奴婢低喝道。
竹惜玉抹抹眼泪，披着被子悄声来到院子里。
在这个院子里除了竹惜玉，还有一些人不睡觉，就是那些守门的侍卫。他们握着腰间的朴刀，站得笔直，不畏严寒，亦不会打瞌睡。
竹惜玉甚是好奇，她吸吸鼻子，凑到坊墙下的一个侍卫身边，瓮声瓮气问道：“兄弟？大哥？能问你个事吗？夜宿院中，如何能防寒？”
开始侍卫没理她。
竹惜玉双手提了提被子，咬着后槽，问：“大哥，小弟初来苏府，不想冻成冰块给扔出去。阿娘，阿弟盼着我安全回家，却不想……”
侍卫轻轻叹口气，他道：“你就是昨夜关库房那个白丁？”
“是。”竹惜玉吸吸鼻涕。
侍卫叹口气：“来，我教你运气练功，活动活动筋骨，便不会冷了。”
竹惜玉把被子一扔，扎了个马步，道：“如何开始？”
然而，一阵夜风刮过，瘦弱无力的竹惜玉，给吹了个趔趄。
侍卫道：“你这小兄弟太弱了，哪里像个男人。来，站稳了，气运丹田……”
侍卫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可不想惹来麻烦。
竹惜玉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一阵，身上渐渐有些暖意。
因着有黑夜的遮掩，她可不必太谨慎，便肆无忌惮地腾跳，在院子里奔跑。
几圈下来，竹惜玉累得呼呼气喘，仿佛热血沸腾。
侍卫问：“感觉如何？”
竹惜玉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呼气，好半天才道：“爽!”
侍卫闷闷地哼哼了两句应该是表示赞同，竹惜玉又道：“感谢，大哥。”
侍卫不再多言，挺挺后背，站得愈加笔直。
竹惜玉再次伸伸胳膊，看看天，时辰尚早。她想，何不趁此找个休息的地方？我若是整天在那个不是睡觉的地方睡觉，才不是个正常人的做法呢！
竹惜玉假意做抻腿动作，在秋水阁里瞎转，偌大的院子，怎能没有一处休息之地呢？废弃的屋子可不少啊！
不出意料，果然在库房后面有个废旧仓库，窗子虽破，但有屋顶墙体，是个可以躲风避雨之处。竹惜玉记下位置，又转悠着回来。
苏二郎今日未出外吃酒，据说早早睡下。
竹惜玉便在回廊下数星星，冷了困了再去院里打打拳，不知不觉也熬了过来。
卯时正刻，东方天边露出一条白线。
竹惜玉站直身体，张开双臂，仰着头，微闭双眼，深深吸一口气，登时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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