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未归

作者:夏言不言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梦魇(下)


      陆川抿了抿唇,只得无助地跟在余敬晖身后,紧盯着这个在七年里变得面目全非的男人。他这一生过的单纯,除了学武练兵,便是领兵打仗,红尘里的弯弯绕绕从不需他去考虑,可是等到他真正自己处理,却感觉自己还不如一个无知稚童来的明白些。
      陆川叹了口气,他不想帮新罗皇室,可是新罗的平民又何其无辜,老弱妇孺又何错之有,他只想助这些人渡过天灾,然后就陪余敬晖回去。
      反正他和余敬晖还年轻,七年的分离而已,他们可以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长。
      他脑中想着事情,身体却先快一步上前替余敬晖打帘。
      余敬晖有些诧异的看了陆川一眼,突然一把把陆川拉到眼前,径直吻了上去。陆川脑子瞬间空白,他只是下意识的回搂住男人的腰身,清瘦见骨,硌得人生疼。
      等到旁边引路的小士官不知咳嗽了多少声,余敬晖才松开了陆川,在周围一堆小年轻的单身兵的围观下,陆川的脸飞快的变得通红。
      “敬晖......”
      余敬晖忽然抬手用手抵住了陆川的唇,止住了陆川的话,他轻声说道:“陆川......我真庆幸我只许了你一世。”
      陆川一愣,脸上的血色褪成了惨白,他惶急的上前一步想拉住余敬晖的手,却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隐约的,他仿佛听见余敬晖嘟哝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真可惜。”
      陆川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如何解释、如何挽回,种种可能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恍惚的跟在余敬晖后面。
      到了地方,陆川还是没想到应该如何,却明显听到宴上一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余敬晖的相貌本就不差,周身都充斥着因为君多年产生的贵气和孤傲,一头银发又和这份冷傲相得益彰。就像九天之上冰冷的神祇,让人想把他拉下神坛,拉入尘埃想要看他眼角泛红,露出别样的神态。
      这样的人,足够任何一个有征服欲的男人为之疯狂。
      但余敬晖却状似未闻,只勉强把眼珠上移了几分,“元帅有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那个男人说道,“只是没有想到,叱咤风云听雪楼楼主居然是这样一个妙人。”
      “苟延残喘罢了。”余敬晖淡淡的扫了眼周围所有人,才勉为其难的把目光放回那个居于主座的男人身上,“你们记住我是谁,那也该明白,对,雍王朝而言,我是一个死人,大雍朝凭什么替一个死人买单?”
      “那是你的事情。”男人从原本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余敬晖:“如果雍王朝不愿意赎你回去,也就只能委屈你继续待在这儿,美人儿如此..... 好像我也不亏。”
      陆川被男人的眼神弄得不舒服,下意识想挡在余敬晖身前,却被余敬晖瞪了回去。
      男人走到余敬晖面前,抬手拔出了后者的木簪子,刚挽好的银发尽数散落,这份景致落入男人眼中,引得他呼吸一滞,“当年听说你本来要被送来和亲......真可惜,倘若当年是成我们新罗人一定很愿意好好疼爱你。”
      余敬晖冷笑一声,抬手拍开了男人捏在他下巴上的手,偏头用眼角看向男人:“哦?倒不知元帅......想怎么疼爱我。”
      男人刚想说什么,却用眼角余光撇见了陆川几乎杀人一样的目光,只好悻悻地拐了话头:“不如请楼主大人小酌一杯?”说着像猪案做了个请的动作,说是请他小酌,却不过是想让他余敬晖替人倒酒,伺候他饮酒。
      余敬晖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可男人却不想给他机会,搂住他的腰,把他揽入怀中,暗示性的捏了捏他劲瘦的腰身,俯身在他耳边说道:“还是说你想换个伺候的方式?”
      余敬晖没理他的暗示,抬手推开男人,走到桌边倒酒,一直在手心里藏着的要顺势落入酒盅里,他拿起酒盅,递给了男人。男人接过后却不喝,反而把酒盅抵在了他的唇边:“喂我。”
      “?”
      “我说我让你喂我。”
      余敬晖皱了一下,还是俯下头去喝那口酒。
      但是陆川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余敬晖扯到身后,“请元帅自重。”
      男人像是才发现陆川一样,故作惊讶:“诶呀,我怎么忘了这美人曾和小陆统领是夫妻,这倒是我的问题了。可惜当年二位大婚,我们这些同僚不曾得见,不如今儿个补个合卺酒,让我们好好祝福一下。”
      “他?”余敬晖冷哼一声,“七年前我们就不是夫妻了。”
      “床头打架床尾和嘛,什么话说开了不就好了。”男人轻轻将杯放入余敬晖的手中。
      “他配吗?你问问他自己,他觉得他配吗?”余敬晖说着,一点眼神都没有舍给陆川,一手拿着酒盅,一手拍开男人放在他后腰的手。“我从不给叛徒二次机会。”
      “敬晖,我......”陆川上前一步,想抓住余敬晖的手,让他的爱人给他一个机会,但余敬晖却打断了他。
      “那这样吧,你喝了它。”
      “什么......?”
      “喝了它,我就考虑原谅你。”说着,余敬晖把酒盅递了过来,神色冰冷。
      余敬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一抬头却撞进了青年深邃清澈的眼神里,他下意识的躲避,偏过头把视线移向一边:“我说了给你机会,你先......”
      话音未落,青年已一饮而尽。
      余敬晖有些惊讶,微微的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嘲似的一笑。
      那男人却轻轻把一缕垂在额旁的发丝替他夹在耳后,十分放肆的从后面环住余敬晖的腰:“真可怜,对旧情人这么下狠手的吗?”
      “你放开他!”
      “你什么意思。”
      “不是你亲手往那杯酒里下药的吗?”
      听了这话,余敬晖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反而乖顺的在男人怀里转了个身,顺手环住男人的脖子笑得如沐春风:“谁告诉你们是毒药了?”
      男人的脸色登时一变:“你什么意思?”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下个药会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看见?”余敬晖扬唇笑了,笑得真心实意,却让人如坠冰窖。“怎么一脸退了苍蝇的表情?我身上的熏香不好闻?”
      “你把毒下在熏香里?” 男人一把抓住余敬晖的前襟,表情狰狞得可怕。“解药呢。”
      “解药?就一份儿,现在在你们陆统领的肚子里。”
      “你!”
      陆川突然暴起,一拳把男人打到一边,顺势搂过站立不稳的余敬晖,“敬晖,你怎么......”他话音未落,就感觉胸口一重,他低头一看,便见余敬晖一只手抓着他的前襟,额头则抵着他的胸口,轻轻的笑着。
      “......敬......敬晖?”
      “哈哈......咳,哈哈......”
      陆川暗道不好,一把扳过余敬晖的脸,却发现对方的唇角正一点一点的溢出血迹:“你,你这是?”
      “就是......毒发了而已。”余敬晖有些虚弱的把头靠在陆川身上,一阵阵的眩晕感袭来,弄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他已是强弩之末,自然毒发的要比常人更快一些,“抱歉,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你说什么胡话!”陆川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去抄他的膝弯:“我带你去找军医,卡妮娜肯定有办法。我现在......现在就去,现在就带你去。”
      “陆川......我好困啊......”
      “别睡......求你了......马上,马上就到。”
      “不行......太,太疼了.......哪哪儿都疼.......”
      “我求你了,真的......敬晖。”
      “这是南疆特有的毒......你们......”
      “闭嘴!”陆川打断了余敬晖的话,他抱着气息渐渐微弱的爱人,只觉得何时路途如此遥远,竟无论如何也跑不到头。“说点儿别的吧,说什么都好......”
      “......陆川,我爱你......”
      “我也爱你,所以你......”
      “但是......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敬晖......”
      “我真的,不想再等七年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等事情处理完......等事情处理完我们就走,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敬晖......你不能扔下我,你走了我怎么办?你答应过给我一个家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只要别这么罚......卡妮娜!”
      “陆统领?”
      “你快看看他!”
      “陆统领......您还是......准备后事吧......陆统领!陆统领你醒醒!”

      那就像一场永远都做不醒的噩梦,在残酷之后,反衬的现实都变得虚幻。
      陆川睁开眼,下意识握住了被他紧扣住的手,手心里温热的触感也捂不暖他心里的冰,他翻了个身侧过身子,把余敬晖搂在怀里,怔怔的看着爱人的睡颜。
      虽说月色凉薄,可在月色里的余敬晖,就算什么都不做,都能让陆川安心。
      因为他至少有温度,至少还看得见摸得着。
      当年的事情发生后,他带着他在新罗的副将维加发动兵变,等到余叔朗讨伐诏书一下,他立即带兵逼宫,不废他大雍一兵一卒,便将新罗收归他们余氏版图。
      新罗百姓有了活路,大雍威势更甚。皆大欢喜的结局,却不包括他。
      天大地大,无处为家。
      他以为自己助这些无辜的新罗百姓渡过难关后,就可以坦然的回家,可惜他最后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还无法弥补。
      当年得胜归朝后,他解了一身甲胄,从都城门开始,一步三叩首的往里走。
      街道两边站满了百姓和军士,没有预料中的咒骂,却也没有声音。他走了一天一夜,百姓也无声地站了一天一夜,就像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额头磕的血肉模糊一样,他也不知道百姓中是谁先开始低声哭泣。
      也许是为他,也许是为他们死的并不怎么值当的先皇。
      但陆川并不在意,他只想走回中庆公,可是他没有,还没走到宫门,他就脱力晕了过去。
      等他醒的时候,睁眼看见的便是守了一夜的两位好友,还有难得穿了一袭黑衣的桑显和。他以为桑显和会破口大骂,可是也没有。桑显和只是给了他一席和自己身上黑衣材质一样的丧服,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孙昭奚看了他一眼,还是担忧地去追有些哀毁骨立的桑显和了。他看了眼周围,中庆宫的一切都不曾改变,却永远不是曾经他曾以为只有软弱的人会哭,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段顃没说什么,既没有宽慰也没有指责,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转身离开。
      没人命令他该这样做,可他还是把自己关在了中庆宫。
      不知道是守着生死不明的消息等了七年更焦心一些,还是在后悔中守丧七年更痛苦。
      他想,他也许应该明白,人所追求的东西,从得到的开始就注定了要失去。一切不过是镜里空花、水中日月,虚幻的一触即碎。就像给予了给在沙漠中踽踽独行者一片海市蜃楼,拥有后失去的痛苦,宛若剥皮抽骨。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他竟可笑的觉得他和余敬晖之间还有很多七年。
      一个人孤单的,懊悔到一心想求死却不得不苟活的痛苦,他竟放任自己,强迫余敬晖尝了七年。
      他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月光下柔和的眉眼,这是他曾经做都不敢做的美梦。他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余敬晖皱起的眉心。
      “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他翻身下床,走出了卧房,用钥匙把房门锁上,他把额头抵在房门上,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而陆川不知道的是,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原本应该熟睡的余敬晖蓦的睁开了眼。那人坐了起来,在陆川压抑的啜泣声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场噩梦,是两个人的梦魇。

      “人所追求的东西,从得到的开始就注定了要失去。”典出太宰治。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952306/1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