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若是换作两人初识，阿山非得以为自己遇到了妖异之事，大大惊愕一番，但如今他早见识过方子慕轻灵绝妙的身法，心里知道是这兄长闹邪火，甩手扬长而去，恐怕在他发愣之间早已往山下去了。
　　“方兄，小弟愚钝，你若是想叫小弟陪着走走，直说便是，何必如此生气呢。”
　　阿山心里对方子慕有些过意不去，又很是委屈，只好叹息几声，自言自语着，拿起扫帚来清扫门前空地。
　　本想着方子慕这一去，至多半个时辰就回来，可日头渐行渐转，直到阿山将大半院落都扫净，又将水缸都担满，还是连人影都不见。
　　虽说此人随性，往日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自从离开应天至今，两人都朝夕共处，方子慕没再忽然离去到什么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也极少找闲杂人等的麻烦，此时看他本性复发，阿山倒是颇为不惯了。
　　“罢了，不过就是去酒楼过一夜，明日回来，可要劝劝他。不正经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好。”
　　夜深等不到人，阿山心知就算用铁链将这屋内外五花大绑，方子慕也有得是办法进来，便不再计较，关好门窗倒头睡下。
　　以往常有他睡下时无人，醒来时已看到方子慕好好躺在床上。初时还惊吓，见得多便习以为常。本想这次也是如此，可等天边鱼肚白时醒来，阿山抬头四望，屋内还是空空荡荡。
　　他立时明白，方兄这出去一玩，只怕是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都不回来了。
　　此时花开时节，净光内外淡雅花香飘逸，正是适合游玩的一派美景。可少了嬉笑游戏没个正经的方子慕，独身一人身处荒凉清修之地，阿山忽然就觉得兴味少去许多。
　　提着水桶站在门前，他两眼瞪天，不知为何心中烦闷，在净光弟子前又不便发作，只能重重叹息。
　　“这人，真是难懂！”

　　××××

　　果真，几日过去，方子慕连一个口信都没传回过，好似真去云游四海，说走便走，将阿山丢在净光不再过问。
　　虽然最初有些恼怒，但半天过去，阿山便将这些琐事抛诸脑后，仍旧当自己是一个净光寻常弟子，干些零杂粗活，只等着斋主云游归还。
　　这日，用过晚膳，弟子各回各房，都熄灯安歇下了，阿山忽地听到门被匆匆拍响，只得又披衣裳起身。
　　开门看到是一名往日在净光做些杂活的小弟子，与阿山常结伴干活，两人倒是熟悉，阿山便将他让进屋内。
　　“容弟，这样晚了，忽然过来可是有事……”
　　阿山还没说完，那个弟子便匆忙将门关上，将一封信塞进他手中，神色很有些异样。
　　“这……是何物？”
　　阿山还未来得及看清信上文字，就先被对方神色吓了一跳。但细细一看，那又不像惶恐，反倒是透着欣喜。
　　那少年拉他衣袖，在桌边坐下，这才凑近耳边悄声言语。
　　“阿山哥，往日下山采买送信，多是我去，这封信正是今日从山下刚刚拿到。看信封有我净光印花，我便送去给管事的大师父看，谁想到竟是其中书信正是你千寻万找的秦师父书写，大师父知道你寻人心切，便叫我先拿来让你过目。”
　　不听还罢，听他说出“秦师父”那几个字，阿山如身上着火似的，又烫又痒跳起，撞在桌边，差点将桌上杯壶都给撞翻，叫小容赶紧伸手扯住拉回椅中。
　　“秦师父写信回来了！他老人家可平安无事？！身体还好！”
　　阿山本就气力过人，在应天调养，没变疲弱，反倒是筋骨更强健了，伸手捏住小容细瘦手臂，捏得这不会武的小徒弟疼得呲牙咧嘴。
　　“就知道你惊慌，大师父叮嘱我说往日我与你关系好，劝得住你，才叫我来。”
　　小容叹气，抽不回手，只得拍他肩：“你且莫慌，看过信再说。我虽不知信中内容，看师父脸色，却不像好消息。”
　　叫这盆凉水泼下，阿山急喘着气，圆睁的眼这才缓缓回复，看他脸涨得通红，小容又急忙捋背叫他顺气。
　　“被你救下的师兄们，人人都说你功夫怎样精湛，性情如何刚猛强悍，可今日一看，怎得如此沉不住气，你可先看过信再说啊。”
　　阿山想不通怎么失去踪迹的秦师父却此时忽然来信，只好匆匆抽出信纸，展开在烛光下细看。
　　信上笔迹苍劲有力，写得清晰沉稳，却只有寥寥数字，仅说身体无恙，归期未定。并无他言。
　　阿山一眼扫过，浓眉已皱起，往下看去，落款正是秦道之。
　　“这……原先斋主师父不是说，秦师父去了天阳，其中内应之事都由他一手安排，可这信上，怎么半字都未提到？师父是受伤在调养？还是另有要务？”
　　看他两手捧信不避不让，小弟子原先还躲开，此刻也忍不住探头瞧一眼。信上实在没什么隐情，小容也是看得不明不白。
　　“空山哥，对不住啊，我在净光中不过一介打杂的小弟子，往日这位护法师父是连面都见不着，写信是啥模样也不晓得，可信确是真的，大师父说的不会有错。”
　　阿山来回将信翻看，并无小字暗记，以往辰砂寺中，师父对他讲过些秦师父的为人，并不像是如此言简意赅，惜字如金之人，这信看来蹊跷，莫非是受人所迫写下，或是被人高明仿制？
　　可惜！
　　方兄不在，不然叫他看上一眼，想必立时就能想出主意，但此刻与半张白纸面面相觑，阿山却是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这信……这信从何处寄来？！我写回信！秦师父还不知我已到净光寻他吧？！”
　　见阿山激动，小弟子不知所措，只慌张摇头：“详细的，小弟不知，只听送信的武人说，信是他途径昙城的白雀山庄时，有人托他捎来，可秦师父此时是否还在原处，便不好说了……”
　　阿山怔着，将少年所吐词句反复诵念，总算想起少许：“昙城，你说的可是一个地名？”
　　小弟子被他问得愣住，看他脸色，才知他真不明白，赶紧点点头：“昙城，都带了城字，自然是地名，还是有名的地方，空山哥不知？”
　　阿山点头：“听过几次。做活时听商行的人说过，往南的路线，有几条主路往昙城去，可究竟在何处，是怎样的地方，却不甚清楚……”
　　小容低头想想，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其实，小弟对昙城也知之甚少，毕竟那地方离此处远得很，来往消息不畅。倒是听大师兄说了，往昙城去要走水路，这季节顺风顺水，并不难走。秦师父信一来，就有师兄说要去昙城探望，大师父说斋主未归前谁也不能走，给拦下了。往白雀山庄的信，大师父已叫了信差送去，你切莫太心急。”
　　阿山攥着信，心下一片迷茫。
　　从懵懂无知孤身离开辰砂寺，走走停停历经艰险，到今日终于得到秦师父的消息，他大喜过望，却发现不过一张白纸寥寥数字，一个似曾相识的地名，除此之外，再找不到与秦道之相关的丁点线索。
　　这又有何用？他行至此，又该去何处？
　　看他怔怔坐着，像失掉魂似的，小弟子有些慌乱，从他手中拿回信件收好，又将他推一推，阿山仍旧一言不发地坐着。
　　他心里只尽力盘算今后路途，顾不得再想其他，两眼直着瞪向虚空，一副痴样。往日方子慕是何等机敏，一眼就看透到他心里，自然不以为意，但小容毕竟只是凡人眼光，看阿山如此，只以为他是大喜大悲伤了心神，便不敢再打扰，悄悄行礼，就退出去关严门。
　　“方兄……方兄。”
　　阿山嘴里悄悄念着已不在身边的人，自己都未察觉。
　　此人不在身边，真是诸事不便。既然小弟子已说大师父不准净光弟子下山出行，他自然不便去询问白雀山庄与昙城种种消息。他虽莽撞，这点人情姑且还明白。
　　那接下来该如何？行路不难，再找柳林商行的人，若是有往昙城去的队，那他已带有常大哥的信，必然能谋到一份差事。可到了昙城，找不到秦师父，那便白跑一趟，那时他又何去何从？
　　罢了！
　　阿山倒一杯凉茶，仰脖饮下，重重叹息。
　　他本就不惯于思前想后，行路不算顺风顺水，却也处处受人相助，既然都已到此地步，再去闯荡一番又何妨？往后的事，到白雀山庄再说不迟！
　　想到此，他无暇多虑，坐到桌前研墨铺纸，速速写下一封留给方子慕的信件。
　　既然不知方兄人在何处，那只能将信留在净光斋之中。方兄消息灵通，想必能及时知道秦道之去向，就算不知，回来一看他的信也便明了。
　　只是他这一走，两人可说天各一方，何时还能再见，阿山猜测不出，心中很是不舍。
　　本来留在此处，口头上说着等斋主，实际他也想等着方子慕转意回还，只是念头藏在心底，写信之时才浮现而出罢了。
　　“胡说，明明是个无赖惯骗，怎么还想念他，只怕他可不曾想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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