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常守柱见他，也是心中高兴，扶他直起身，上下看看，见他头发梳得整洁，衣着比当初不知好了多少，似是稍稍长高，圆脸盘也变瘦，一派俊秀后生的鲜活劲，很是欣慰。
　　“哈哈哈，之前不就对你说过，有缘必会相逢，既然是我柳林商行的朋友，两位都来应天郡，若是不让老常好生招待，那便是瞧不起我侠商的名声了。如何，一路辛苦，可用过午膳？”
　　常守柱最后那句，正是对不紧不慢过来的白衣公子说的。
　　方子慕听闻，对他粲然一笑，笑容当真暖人心窝，无需像阿山那样高声大喊，就已叫人觉得亲近。
　　“多谢常兄，我们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我这小弟水路上还害了晕症，近日来身体不佳，吃不下饭，到了平地上胃口才好些。”
　　“方兄，这话就莫要再提了……！”
　　阿山叫人说起短处，想起船上落魄丢人不像样，不由脸上发红。
　　他虽不知方子慕闲谈得委婉，言外之意却是来借宿吃饭的，常守柱心知肚明，哈哈大笑，豪爽拍着两人肩膀。
　　“好说！我已差人去准备酒菜，打算为二位接风洗尘，迟些再到家中设宴款待。阿山你容易肚饿，我叫人拿点心来垫垫饥。来，里面请！”
　　阿山高兴地连连点头感谢，正要跟着进去，被方子慕暗中一扯，只得无奈地慢下步子，跟在他身后进屋。
　　三人落座，自有侍从端来清茶。阿山已又渴又饿，端起杯就想喝，想起那日在酒楼中被茶水烫得嘴疼好几天，才赶紧吹几下，用唇试试，还是烫得咧嘴。
　　看他那忙乱狼狈的模样，常守柱又是哈哈大笑，悄声嘱咐旁人，自有人给阿山端来一壶凉糖水与干净茶碗，叫他喝个痛快。
　　“二位，当初我那车队，就是往应天来的，既然同路，怎不早说，随行一路到此还能有个照应。”
　　阿山顿时心中一怒，要坐起身对他好好述说天阳种种恶行事端，方子慕却自然而然，伸手过他面前拿起铜壶，往自己杯中也斟一杯，将他的话头打断。
　　“常兄有所不知，我当初是到潭罗办事，现在来应天，自然也是有事要办。我这兄弟听闻应天繁华，闹着想来见见世面，我就顺道带他来，让他游玩一番长长见识。正好也能造访常兄，何乐不为。”
　　方子慕答得含混，常守柱也是明白人，不再追问，又转而关切阿山身体，闲谈两人路上见闻，说说应天郡远近可吃可玩的好地方，不知不觉聊过许久，有下人来通报酒席已备好了。
　　常守柱生意精明，为人却宽厚，虽不时有人进来通报公事要他处理，他却都一一改叫他人应对，自己仍陪着两人吃一餐饭，这才告辞。
　　“之后有人会带你们去客房住下，只管将此处当自家，来应天玩多久便可住多久，有何需要与不便，要我老常帮忙的地方，切莫迟疑，务必开口。”
　　走时还不忘如此交待，常守柱又吩咐一个机灵可爱的小仆之后就专门伺候两人，这才离开。
　　他不愧对“侠商”名号，虽是商人，行事做派却十分豪爽宽厚，虽方子慕还挂着万花内堂使者这名头，但他今日礼数，已然是厚待友人，令阿山心里十分感动，连连行礼道谢。
　　商行来往人员众多，客房自然是时常备着，两人被引至洁净清雅的客房内，那小仆从收拾好桌面，正要离开，被阿山给拉住。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那小仆不比他小多少，只是生得矮小瘦弱，脸蛋白生生甚是俊秀可爱，两眼水汪汪，聪明地来回转，听阿山这么问，便恭恭敬敬行礼。
　　“回您的话，老爷都叫我小平，您高兴了随意叫便是。老爷吩咐了，不仅两位住在这儿由小的伺候，您若是人生地不熟的，要个陪着玩的，送信的，也可随意使唤小的。小的平日在城里给老爷送信，大小路都熟得很。”
　　方子慕正坐桌边无事，看两人在门口聊着，便悠闲踱步过来。
　　“那你可知近几日来，天——”
　　阿山张口就想问天阳诸事，方子慕却伸手搂上他的肩，手中暗劲将他一晃，阿山声音便停下了。
　　“无妨。我们白天都要出行，夜晚才回来住宿，到时准备些热水热夜宵便好。”
　　小仆立刻懂他示意，退开去别处忙，方子慕这才收回脸上笑意，冷淡瞧一眼阿山。
　　相处惯了，阿山虽还猜不透此人心思，但方子慕何时想嘲笑挖苦，他却已看得出端倪。
　　只被瞪一眼，阿山便不服：“你我当然是为了天阳与净光之争而来，你叫我在常大哥面前不要说，我知多说会害他分心扰了生意，可我方才和小平说话，只想问个路，又有什么不对？”
　　“呵，你不说话，光看脸色就知心里有鬼，说了那便更藏不住什么事了。你明明是来应天游玩，性子又这么憨直，开口不问吃喝玩乐名人名景，却是要问往天阳后门小路怎样走，谁不会起疑？”
　　阿山愣着，睁大眼左右看看，凑近他悄声：“你怎知我是要问这话……？我又没说出来……”
　　“哈哈哈！你那点心思，在方大侠面前如赤身婴儿，你哭一声便知道你是饿还是渴，哪还用你说什么？”
　　方子慕早已扯他进屋，两人关上门说话，阿山左思右想，还是心里着急。
　　“方兄，我们这在柳林商行一耽搁，又是半日过去，天阳的事，还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啊！”
　　方子慕却一笑：“没有？吃饭闲谈，咱们要知道的事，常老板都已讲完了，你我听的是一样的话，怎么你就什么都不知？”
　　阿山呆坐半晌，只得摇头：“求方兄指点。”
　　“你好好想想，他是否说过近日来忙得厉害？”方子慕指尖轻敲桌面。
　　“那倒是说了，”阿山点头，“好像是之前随他跑的那趟商，就为了赶应天郡当地，有个什么春日的祭奠节日，他早已准备，没想到最后一批货没能及时送到，这几日正忙着周转调度……”
　　“那便是了。他说这几日车货往何处送得最多，你在前门那里，又是否看见过穿着黑边蓝短袍的武人？”
　　听方子慕这样循循善诱，阿山知道此人竟是发了善心，要教他细想，便用心回忆：“见过。还有不少。可我并不识得那衣裳，往哪里送，那地名我也没听过，好像是主城外的什么山上。”
　　方子慕点头：“明心山。”
　　“明心……”阿山在心里仔细念过几遍，试着猜测，“莫非天阳明法阁就在山上？”
　　“正是。常兄说了，那春日祭奠，采买大头八成都在山上，加之街上到处有穿武袍的人走动，应天是天阳明法阁地盘，不会有其他小派如此明目张胆挑事。采买的人是天阳弟子，来自明心山，可知天阳明法阁就在此处。那地点本公子当然是早就知道，不过是提点你，叫你用心想罢了。”
　　阿山细细回想，常守柱闲谈之间，果然是说过不少明心山的事。若那些都指的是天阳明法阁，那他们此行便算收获不少。
　　“多谢方兄，这心思小弟也明白，往后若是小弟还有想得不周之处，还请多指教。”
　　方子慕不耐地挥开衣袖：“少来这套，看着厌烦。你何时也学那些人得了这唯唯诺诺的毛病。”
　　阿山一愣：“你这人，真是怪脾气，不听你的，你恼，听你的话，你怎么也生气，究竟要怎样？”
　　方子慕却是理也不理他，只管自己说下去：“现在，你已知天阳明法阁就在城外明心山，不仅没闹出什么江湖动静，还如常置办祭品与过节吃用，这已知道得足够多，还哪用得着张口再问人？”
　　“这……”
　　阿山叫他这一绕，有些摸不着门道，左思右想，又试着问：“可净光的消息，我们可是一丁点都没探听到啊。柳林商行，可是万花清心流所开，常大哥也是武林中人，就算我们不说，他也该听闻风声，今日却不见他谈到一个字。”
　　方子慕摁着额头，如头疼病犯了似的，长叹一声：“你竟然才想到。”
　　“我便是才想到，又怎么了！”阿山窘迫。
　　“不怎么，我们闲谈许久，常兄也说了不少近日来江湖中的大小事，唯独没有净光斋和天阳明法阁。净光斋离得远就算了，可当地的天阳却只字不提，他未必是因不知，或许只是不想牵扯其中。说到商人，明哲保身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阿山呆然，深思良久，忽地愤然起身，冲到门前伸手，却又不敢推门，只在屋内恼怒来回行走。
　　方子慕也不理他，待他走了十几圈，才悠然出声：“怎么，得上疯病，学骡子拉磨了？”
　　“我只是气如今这武林风气！”阿山怒道，“他们都知道！虽是知道，却不愿管！这是为何？方兄，我不懂！”
　　方子慕淡然解下酒葫芦，自斟自饮：“呵……你说的他们，又是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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