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

　　“你这窃贼！你何时偷的？！”
　　他正高声想喊，方子慕却紧几步贴到他面前，竖起纤细长指点点他嘴唇，阿山惊得后退，一时把要骂的话也忘了。
　　“啧啧啧，你这呆子，继续叫啊，不如叫得满城风雨，让天阳的人自己找上门来，和我们拼个死活，顺便再叫他们狗急跳墙，将捉去的净光人都杀了解气？”
　　方子慕轻声细语，阿山听来却如雷贯耳。他只一心想着去天阳门前叫骂为弱者讨公道，却早已忘了天阳还有人质在手这回事。
　　“那……方兄，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听他这么一说，方子慕立刻笑开花来，伸手捉着他衣袖便大步向前，阿山没防备，还被他扯得几步踉跄。
　　“这样才对。本公子都带你到了应天郡，难道还能束手旁观？你我风尘仆仆，来到异乡，人生地不熟的，总得先熟悉熟悉环境，打听打听风土人情，知道江湖动向，才好做打算嘛。”
　　阿山全然不知他只是随口应付，认真点头：“江湖动向是要打听。耽搁多日，不知天阳所作所为是否已经传开，或许已有人去主持公道了呢？”
　　他满心还惦念正事，方子慕却拉着他往前越走越远，两人一路闲谈，讨论应天郡风光，不知不觉间已进城中。
　　虽说潭罗风情奇巧，但应天郡自有另一番富贵气派。水路未有潭罗那样四通八达，却有一条宽阔江水穿城而过，其中行船络绎不绝，街道开阔，桥梁比之潭罗更为宽阔，雕画也更稳重细腻，路人衣着比之寒凉苦地，都轻薄雅致许多。
　　因当地富庶，面黄肌瘦者甚少，欢声笑语中还有不少少年少女身影，想必当地民风也是悠然自得，闲适平和。
　　“方兄，这应天郡的路，莫非你也识得？”
　　听阿山问，方子慕嚼着方才买的甜糕转头：“怎么，你又想跑去什么邪门地方了？”
　　“没有，只是看方兄走得自在，知道哪里吃喝哪里好玩，说到应天郡的大小事，都能信手拈来，便想你或许不是初次到此。”
　　“应天郡天下闻名，也就只有你这山里出来的呆子会一无所知了。应天郡的酒可算是天下数一数二，此地若是不富庶，又怎会养得起万户人家和天阳明法阁众？”
　　“万……户？”
　　这数字远超过阿山想象所能及，呆愣半晌，看方子慕已走得快不见了，他才想起脚步停下，又赶紧跟上去。
　　“正是。应天郡的体量极大，论天下这大小城池，可谓是只位列京城之下，居民众多，此地风调雨顺旱涝保收，应天二字可不是白白叫来的。”
　　阿山呆然听着，只有点头的份。他出生起就在辰砂寺内，鲜有出行，自然不知应天郡这繁华风光究竟有多厚重，需要多少天时地利人和积淀。
　　“那如此大的应天郡，我们应该从何查起？方兄走的这路，正往天阳明法阁去？”
　　“呆山，天阳在城外，咱们这是正往城里走。”
　　方子慕顺手就往他嘴里塞一块糕，堵着嘴不让他出声。
　　阿山呜呜两声，很是不满。方子慕知道他想说什么，晾他片刻，又慢悠悠开口：“你要是不跟着本公子前去，一会可是会后悔的。”
　　“整日听你这样说，没见过几次好事。”阿山扯出嘴里糕点，咬下一口愤愤嚼着。
　　“那么，连你的常大哥也不想见了？”
　　阿山一怔，停下脚步想着常大哥又是何许人也，看着天半晌不动，让方子慕往腿上踢一脚，才猛然醒转过来。
　　“你说的，莫非是去潭罗路上那车队照管我俩的常大哥？！”
　　阿山不敢相信，反抓着方子慕的袖口，高兴地连连询问。
　　“常老板是真，照管你我两人是假。顶多也就是管管你这呆子，本公子哪需要他人操心？你年纪轻轻，记性竟如此糟糕，明明一路上没多少结交，你又认识几个常大哥？”
　　阿山看他说得真切，不由喜形于色：“真的？你没哄我？可你怎么会知道常大哥在此？”
　　方子慕冷笑：“呵，你随车队忙了一路，竟不知道那货是要往应天郡运？柳林商行在应天郡，我当然早就问清位置。也只有你闷头干活，连商行在哪，常老板家住何处都不问，到时候过门而不入，书信都没处寄，叫常老板知道，还当你是瞧不上这个大哥呢。”
　　阿山终于想起，常大哥带他到潭罗，可商队路程未完，还要再往东南将货运回商行所在地，虽是听过其他伙计提起商行是在什么叫应天的地方，可阿山从未来过应天郡，就算听了，也没想过与自己所来是同一处地点。
　　看方子慕笑容得意，阿山心里焦急，又不敢多说，竭力仰头向前张望，又走过几座矮楼，前面总算望得见一面高墙，似是围起什么宽大院落。
　　“方兄！那就是柳林商行么？”
　　看他来回徘徊恨不得跳起来向内眺望，方子慕却还故意逗他，不愿将话说清：“你跟着常守柱的商队做事，竟连柳林商行在哪都不知，爹爹对你好，就不计较了，可千万别说出去，会叫人耻笑。”
　　走到近前，那围墙修得整齐气派，都用大块石砖垒成，两人循着墙根又走半圈，这才看到这院落的正门。方阔大门面向大街，开门迎客，门前车水马龙，来往多是商行模样的货车，大小不一，都满载货物。
　　之前往潭罗去，日日夜夜都与商行车队相伴，再熟悉不过，阿山愣站着，一时感慨不已，竟说不出话来。
　　“呆山，东张西望的发什么傻，你且看看那招牌，还有路边这旗子，上面写的可是柳林商行？”
　　方子慕硬扯他过来，掰他的头往上看。
　　“招牌当然看得懂。”
　　挣脱开方子慕，阿山不好意思地搔搔额发：“只是那日与常大哥一别，我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以后再无可能相见，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近在眼前，怎能不叫人高兴呢！”
　　“呵，若是萍水相逢便天涯陌路，那你我断无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碰上。江湖虽大，逃不出一个缘字。你与我同行于此实属难得，怎么不见你高兴得两眼放光呢？”
　　方子慕挖苦，阿山却早已无心听进去，掸掸衣衫扛着包袱就打算抬脚往商行大门里面走，叫方子慕单手给扯回来。
　　“怎么又去不得了？！”阿山被他几番阻拦，终于没了耐性。
　　“你我早有约定，路上要由你跟着本公子，不可相反。到后面去。”
　　方子慕趾高气昂指指身后，阿山气得正想骂他，却想起确有约定此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可反悔，只得乖乖听从。方子慕还故意压慢步子，就为了急急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商行门前，方子慕收回与他谈笑时那痞气，又俨然富贵大户人家公子爷的风雅气派，与门前护卫交谈几句，递出一封信件，那人便行个礼匆匆忙忙赶紧去报信了。
　　“如何，常大哥在不在里面？”
　　阿山在后面等着，心里着急，走过来几步，又被方子慕抬起明目瞪一眼，只好退开。
　　稍等片刻工夫，里面有人匆匆出来，面对两人脸色殷勤许多，深深行礼，伸臂向门内引路：“两位贵客久等了，老爷在里面等着。请随小的进去喝水歇息。”
　　阿山心中一喜，转头看看方子慕，这同行的美公子却态度和他大不相同，气定神闲，缓缓迈步，仿佛身在自家般从容。
　　应天郡繁华不同寻常，柳林商行自然也宽敞气派远超阿山见闻。跟着伙计行走，他看到商行门面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看衣着似乎各色人等皆有，而衣着比之方子慕更为富贵高雅之人也不在少数。
　　门前大小货车排列成行，井然有序，上上下下有货运和登记的伙计来回忙碌，交接过的车与货自有人稳妥运入旁侧院落大门之中。
　　那位迎客的仆从将两人带入院门，只见大片石板铺就平整空地，货物堆叠齐整一派热闹景象。直走入旁侧一扇圆拱雕花偏门，眼前景象才别有洞天，喧闹之下藏着修整雅致的小庭院，里面有三进修缮精致的宽敞房屋，来往走动的侍从侍女都比外面忙碌搬货的伙计衣着好上不少，面容也显得洁净清秀。
　　“原来商行里面竟是这样一番格局。”
　　阿山只觉新鲜，左右张望，以往总打头说他这傻那不对的方子慕，此时却甚是宽容，还有心情与他解释闲谈几句。
　　“商行门面，大多都能收拾得有模有样，爹爹就来教教你，看商行财力大小，不可看那脸面，须得到货场，货仓与车场看看，那才是商行的底子。不说别的，你光是点点方才货场内外的货车数量，就知柳林商行非是寻常小店，做的也不是杂货小买卖。”
　　“说得好！”
　　他话音刚落，前方一扇门内，就有男子笑着鼓掌大步出来。
　　此人穿着短襟紧口小袖乌紫缎面薄棉衣，浓眉圆鼻相貌堂堂，神色宽厚和气，身材魁梧舒朗，正是车队时与两人朝夕共处的常守柱。
　　“常大哥！”
　　阿山看到那人，心中大喜，顾不得礼数抬脚奔过去，奔到近前双拳抱上行一礼：“大哥好久不见！刚赶到应天郡，小弟就听说能见到大哥，高兴得都忘记累了！贸然造访，扰您生意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