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我晓得了……不就寻白蚁窝嘛，你放心吧，我留意着呢。”乔小佩嘴里衔着一根墙头草的草秆，话音含糊地应道。

　　“哎，这孩子……”乔小遇无奈轻笑，旋即摇了摇头。

　　幸运的是，姐妹俩从山那边折回来时，终于在第三块荒地的地埂上寻到了鸡枞！

　　俩人都很兴奋，稍稍还能按捺住情绪的乔小遇但看着妹妹已恨不得扑身上前的架势，着意拉过她调侃道：“你可小心些，别将蚂蚁踩死了……”

　　“姐姐，你又笑话我！”乔小佩伸手轻捶了乔小遇一拳，没想乔小遇也是得意十分了，装出一副几欲落泪的模样来。

　　姐妹俩好一通笑闹。

　　不过笑闹归笑闹，姐妹俩采鸡枞的动作可没跟着顿住。乔小遇扯了些些猪草垫在篮子底后，才带了妹妹小心翼翼地用镰刀扒开了泥，将鸡枞捡进篮子里。

　　“这回去后，我便立马叫娘把这些鸡枞用油炸了放在罐子里。但想着年节里能吃一碗面条，再浇上一两勺的鸡枞油，撒几粒葱花……啧啧，那味道便已将我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了。”乔小佩一边顾自说着，一边嘬了嘬口水。

　　“油炸的时候还得放些花椒……”乔小遇微笑着道。

　　只话及此处，乔小遇却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她侧头看向妹妹，轻声说道：“这鸡枞怕是不能尽给你留了下面条吃……”

　　见乔小佩立时便苦了脸色，乔小遇皱了皱眉，还是泼了一盆冷水下来，道：“最主要的是，家里并没有那么多的菜油炸鸡枞。”

　　“这可怎么好？”乔小佩很是无奈，心间有种到了嘴边的鸭子竟还放了飞跑的挫败感，“难道这鸡枞将着让爹爹带到镇上去卖？家里也不炸一些留着吃了？”

　　“自然不好。”乔小遇缓缓抬眼，只看妹妹神色便知其思绪已然跑偏，不禁假意嗤了一声，笑道：“你尽想着什么呢？”

　　“我说的是这鸡枞由着爹爹径直送到集市上卖了要不得，因为价钱会便宜很多，若是自家炸成了鸡枞油再去卖，得利会更厚，可没说家里能不能留一些的事。”

　　“好吧。”乔小佩声如蚊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去村里寻人家借总是不合适的。”乔小遇轻锁了眉，却才想起乔冉安去镇上卖腊肉的事情来，沉吟道：“不晓得腊肉能卖多少文铜钱，能不能就着买些菜油回来炸鸡枞呢。”

　　“哎，且不管它，先将这些鸡枞捡完。”

　　“好嘞！”乔小佩声音轻快地应道。

　　……

　　乔小遇带着妹妹回到家时，傅娘子正蹲在堂屋里分拣土豆，她手上动作麻利，泥黄色的土豆在她手中翻跃着便如杂耍艺人手中的木球玩意儿一般。

　　“你俩回来了啊。”傅娘子把凳子朝后轻推开了些，视线探向院子里，但瞧见乔小遇姐妹俩背着那么多的猪草，不由得疑问道：“怎么背了那么多？昨儿地里剩下的猪草已没那么多了啊，你们是不是又自己割了些？倒不怕压坏了身子不长个儿？”

　　她的语气略有责怪之意，同时也为这姊妹俩的实心眼感到十分欣慰。

　　乔小佩听了这话不禁翘起唇角，若非身上还背着背篓，乔小遇几乎便要怀疑妹妹会直接撒开了腿跑去与傅娘子献宝了。

　　“确实有些重，可娘，我与姐姐背回来的却不仅仅是昨天放在地里的那两捆猪草。”乔小佩将篮子放下后，蹦跳着跑到傅娘子身边，伸手非得将她娘拉离板凳。

　　“你这是做什么？”

　　“您过来看就是了。”乔小佩狡黠轻笑着，一边伸手将她娘手里的的土豆拍打在地，搀了人往隔壁屋走去。

　　乔小遇家地堆放猪草的地方在偏屋的楼梯下头。这会儿傅娘子过来时，乔小遇已经把覆在鸡枞上头的猪草拿开了，露出半篮子的鸡枞……

　　“娘，这里还有呢。”乔小佩拉过自己的篮子示意傅娘子看。

　　“你俩这是上山去了？哪里寻到的鸡枞窝？”傅娘子伸手轻抚过鸡枞的伞帽，淡棕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碎金般光芒，接着道：“这可能值好多钱了，来年咱家还能跟着采些……”

　　“来年怕是不能了。”乔小遇沉吟说道。

　　乔小佩但瞧了眼娘亲面上那抹带了疑惑和几分僵滞的神情，一时紧抿了唇，觉着其中原委怕还是由她姐姐来说的好。

　　乔小遇知晓关于乔大闯家那几块荒地的事是须得告知家里的，所以她没有刻意相瞒，将陆家坟里听得的关于乔荣兄妹俩的对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乔大闯这全家老小的恨天杀的！还有何里正，敢情村里人都拿他的话当法旨了，还道处事公正？我呸！也是个黑心烂肠的！”傅娘子性子急切，听完已忍不住啐骂道。

　　一旁的乔小佩直觉得她娘这嗓音便同木工扯锯的声音一般，聒得她一阵脑仁疼。“娘，亏得咱家住得远，这要还住在老村子里，门前的人来来往往的，听了你这话定要进门询问一番。”

　　乔小佩砸了咂舌，故作出一副深沉模样，道：“这事您和爹心里有数就是了，反正咱家是不能去外头宣扬的。”

　　“哟，你还寻思到这上头来了？”傅娘子伸手轻弹了乔小佩的脑门，止了碎骂之语。她情绪来得快，可去得也快，旋接着道：“这事你们也别往外说，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傅娘子的目光重新落到两只篮子里的鸡枞上，寻思片刻后，才道：“家里的菜油不多，可要是用猪油炸了封鸡枞干，似乎又不太好。”

　　“娘，晚饭时爹能从镇上回来了么？若是能多得些铜板，那剩下的便用来买菜油吧，若不够了便再说。”乔小遇轻声说道。

　　“是这样。”傅娘子点了点头，吩咐姐妹俩将湿衣服换下后再去洗鸡枞，不过只先洗得一只篮子里的。

　　乔小遇知道，若是将鸡枞全洗了，反而因油不够用而剩得些，那鸡枞没沾带了泥价钱便会降下来——这情形真是算得十分尴尬了，都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们想让鸡枞多值些钱可缺了菜油，便只能巴巴盘算起来。

　　乔小遇没有想到的是，她爹刚过午饭就回来了，但不是坐的乔长水家的牛车，而是自己直接走回来的。

　　傅娘子瞥了眼乔冉安那全是泥浆的裤腿，当即便摆了脸，问道：“腊肉卖出去了？”

　　“是的呀。”乔冉安咧嘴一笑，慢慢从怀中掏出了个钱袋子来，才与傅娘子轻声解释道：“我刚到镇上就把腊肉寻了一家饭馆卖了，见长水还有得忙活，我便先回来了。”

　　“卖了多少文钱？”傅娘子面色终于稍缓了缓，旋即伸手将钱袋拿了过来。

　　“一百八十文！”乔冉安话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但瞧着傅娘子整个人惊呆了呆，乔冉安笑眯眯地挠了挠后脑勺，道：“咱拿去那块腊肉，是放了几年的陈火腿了，腌得又好，价格自然也要高些。也是咱们不识货，可那饭馆的掌柜也没有昧了良心坑人。”

　　“那确实了，你这样的老实人自己上钩，人竟还给了个公道钱。”傅娘子斜瞅了乔冉安一眼，那些原本在她心头沉浮不定的思绪仿佛也因着手中这钱袋子的份量而变得沉寂下来。

　　“可不是？”乔冉安听了妻子的调侃之语，却是好生受用，出言也尽管顺了傅娘子去。

　　“只是媳妇，听掌柜的说，最近腊肉都比生肉要贵上许多，原是隔壁州城里发生了牛疫，已经死了不少耕牛，连带着猪仔也染上了这病……”

　　“竟有这事？”傅娘子惊疑出声，接着沉叹了口气，道：“可希望不要传到朝州府来，否则苦的还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这厢乔小遇正忙着在灶上给乔冉安烧些水，是以乔冉安说的那些关于牛疫的事便也入了她的耳——乔小遇的心思不由得重起来。

　　她不清楚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畜灾是否有得力的应对措施，但想来应当是十分被动的。或疫、或旱、或涝、或畜灾，无论年岁中得经哪一种，或轻或重，都会成为一道覆于民众头顶上方的沉穆阴云，久久不散①。

　　在这片土地上艰难生存着的人们，便如同居于土穴里的蚂蚁一般，但凡外间风吹雨摇，便须被动放弃他们蓄积的所有“资产”，如良田，如泥窖，如庭院中的那汪清澈的井泉，再如嗷嗷待哺的婴儿……

　　傅娘子得了牛疫的消息，心下复又繁乱，甚至都想不及告知乔冉安乔小曼姐妹俩采了鸡枞的事。

　　她紧跺了跺脚，郁声道：“现今儿的节气还未入秋，霜降就更远了，乔家村地处偏远，那些赶猪人也只有霜降前后才会到村里买猪，这要是……”

　　“这要是还没来得及等到赶猪人，疫病就传到村子里，那该如何是好？若实在管控不住，说不定官府的人会进村督促了家家户户，把染病的家畜尽快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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