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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此花开尽更无花(上)
草原的秋天过得极快,伊稚斜部虽派走了一万人,但为了过冬,到底还是需要迁移到温暖的山谷中。
几万人和几万牛羊迁徙的场景十分壮观,以至于我一路上只是讷讷地跟着走。
草原上每处都一样,若非几万人都一起走着,我甚至会怀疑是否停留在原处。
一日晚饭后,我和伊稚斜单于的阏氏坐在火堆前聊天,周围的人都在跳舞唱歌——一副精力多得用不完的模样。
“我们走了,苏日格塔索他们从长城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阏氏帮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却不顾自己点点泛白的头发被风吹乱。
“长生天会指引他们回到所爱的人身边。”
接着火光,我细细端详着身边这俨然草原胡女的妇人,她的长发被草原的日光照成了干枯发白的形态,她的皮肤被草原的风沙吹得又干又黑,褶皱如干涸的水田,一道道无情地攀爬纵横,让人看了直心疼。
她吩咐匈奴女仆拿来两碗羊奶,呼吸时吐出的白气让我相信这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蕈儿……你叫蕈儿对吧?”
我笑笑,原来坐了半天,她连我名字都不知道:“韩蕈,韩信的韩,松蕈的蕈。”
阏氏忽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可不兴讲韩将军的姓名,犯了高祖的忌讳呢。”
“您是汉人?”我不禁问道。
她低头喝羊奶,自顾自说着话:“没想到都三十年了,我还未忘记宫中的规矩。”
“长安的风景是最好的,人心却是最冷的。”阏氏望着攀升的火焰,那光芒直刺人心,“年少的时候总盼望着能逃出皇宫,后来真的出来了,却发现曾经的臆想只是虚妄。刚嫁来草原时,我怨过恨过,想我堂堂一个大汉公主,怎么要过这般居无定所的日子。后来即使在草原上,也总能听说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肮脏事情,想来还是庆幸自己在远离繁华的地方,独自安好。”
我小心说着:“这便是长生天的指引了吧,是您的福分啊。”
阏氏转头看着我:“我们都是汉人,不必讲什么礼节,也不用尊称什么,你叫我南宫吧……听了那么多人叫我南宫阏氏,却很少有人那般唤我了……其实我得知苏日格带了个汉人回来时挺高兴了,可现在见到你却又觉惋惜……”
她慢慢地,用手勾勒我的脸庞,语气中少了驰骋草原的英气,多了汉人的委婉:“苏日格的母亲素来与我交好,如今他母亲虽已逝世,我却还是喜欢那孩子的,但不得不说,你不适合他。”
“草原虽大,却容不下你的心,何况你的愿望,不在苏日格身上……”
“南宫……”我诧异地望着她。
她笑着摇摇头:“我并不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但我知道在你的计划中,并没有苏日格。”
我忽一阵寒栗,紧了紧衣服,对阏氏说了晚安后走向自己的帐篷。
“蕈儿……”南宫叫住我,“若遇抉择,不必勉强,随心去吧。”
终究,得了知心人,仍未有所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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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里温差大,夜晚更是冰冷到极点。
我走出帐篷,及目一片月光银白,不知能否洗刷那些消极的情绪。
夜深,帐外只有我一个人。不远处原先火焰的地方还有些不肯熄灭的火渣子与我相伴,同时,有月光,有孤独,还有…一些乡愁。
我不怀念天水,不怀念长安,心系的,只有那个场院,那棵合欢树。
“绒花树,合欢香,今夜花开到谁家;月满钩,花满楼,一树合欢一心愁。”
轻轻地,唱起了那首从小就会的童谣。
突然一段往事击中我——那年,我四岁,跟在一个男孩身后,他和我一同回家,唱着童谣拉着手,而我叫他“小秦哥哥”……
原来我那未婚夫小秦,竟是我的童年玩伴。
如果早能想起他,我说不定就不会逃婚了吧……
一树合欢一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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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月,狂风凄紧不似天水之春,倒有山河冷落心事飘零之意。
我被帐外呼呼烈风唤醒,走出暖帐,便是一阵惊寒。
想着要回帐等天大亮了再出来,但我望着山头天边微熹,脚步竟不肯停歇。
走得离匈奴营有些远了,才顿下步伐,遥望南方被山包挡住的世界。
望得见江山,望不见故里。大汉二字,竟是沉重。
我以为我的家是那场院,来大汉一年,却是真心安住。不论天水或长安,都能令我放心住下,不似草原,漂泊感颇盛。
心不够大,容不了漠南草原,这别人口中的家。
忽然,听到了马蹄声,达达踏踏,故人的声响。我睁大眼望着前方,那声音越发响亮,人影也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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