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二年

　　众人齐齐看向明小英。
　　明小英脸色本就苍白，这下更苍白了。薛召拍了拍明小英的肩膀道：“没事儿，大家都是男人，反正现在天气这么热，就当凉快凉快了。”
　　良久，明小英仍然巍然不动，北赵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其余人面面相觑，最后薛召提出，要单独开会商议。
　　待北赵人走后，余下鸿胪寺人便轰然炸声。
　　“还真是北赵人干的啊？！”
　　“他们也太阴险了吧？！”
　　“在我大周京都刺杀我朝官员，他们又想打仗了吗？！”
　　……
　　一刻钟后，北赵人终于回来。人人面色皆铁青着，只明小英一人面色苍白。卜易志沉着脸道：“经过商讨，我们一致认为脱衣证明是对我们的侮辱，因此我们有理由拒绝。”
　　“即使如果证明不是你们的话，合约里的赔偿金我们可以降低一些,你们也拒绝吗？”至子俞道。
　　卜易志面色变了一下，仍道：“多少钱也买不到尊严。”
　　至子俞笑了笑道：“那我们把赔偿金再加一倍，想必你们也不会介意了？”
　　“你！”卜易志瞪红了眼怒视至子俞，双手撑桌，看着像是随时都是扑上来一样。至子俞面色平静，微笑着看着薛召。鸿胪寺人震惊地看着至子俞，连钱益也抬起眼皮微微侧头。
　　片刻，卜易志缓缓坐下，依然红着眼瞪着至子俞，开口道：“最多再加五分之一。”
　　至子俞小声叹气道：“大夫说可能以后我都用不了左手了。”
　　“四分之一。”
　　“四分之三。”
　　“三分之一！警告你别得寸进尺！”
　　“三分之二。”
　　“二分之一！这是最后底线！”
　　“好，成交。”至子俞一脸得意的笑容，看在北赵众人眼里，仿若魔鬼。而在鸿胪寺人眼中，又仿若神仙。刘学崇拜地看着至子俞，心里想着：生生加了五十万两，至大人这是神仙下凡吗。

　　傍晚，天色渐渐转红，炎热的天凉爽了稍许，一阵穿堂风吹过，刚行至会同馆大门处的至子俞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旁边的鸿胪寺署丞讶异道：“至大人，您这么伸，不怕扯着伤口吗？”
　　至子俞笑着道：“没事儿，伤口很浅。”闻言，鸿胪寺人看至子俞的眼光越发崇拜。
　　与众人告别之后，页栗便推着至子俞往家的方向走去。才走出二十米，便在转角处看见前方高大的人影。
　　薛召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一串葡萄，一颗一颗畅快地吃着。见着至子俞，礼貌地打招呼：“至大人。”至子俞略微疑惑，但也回礼，并道：“薛大人，真巧。”
　　“不巧，在这儿等你。”
　　至子俞甩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并道：“这是为何？”
　　薛召微笑着道：“眼下所有谈判都已结束了，只待签订合约，签订合约之后我就要随使团回国了。明日便是中秋佳节，我却身在异乡，要独自过节。却又想起至大人之前答应过我，愿带我游览京都的清谈会馆，于是便无礼了，想邀至大人明日一游。”
　　至子俞闻言诧异了一瞬，随即笑道：“好啊。”
　　“那明日在已时在东市街口见？我一直想去见识见识那天下闻名的市集。”
　　“好啊。”
　　与薛召分别后，二人便去了东市。夏日的天黑得晚，酉时末天还未黑透，路边的仍有摆摊的商人卖力吆喝着。
　　“不喜欢刚才那个人。”
　　至子俞略讶异，回头看了一眼页栗，问道：“为何？”
　　页栗思索了一瞬，道：“假。”
　　至子俞笑了笑，又问道：“你觉得谁最不假？”
　　页栗这次思索得久了会儿，才道：“茂有才。”
　　至子俞闻言便哈哈地笑出了声。
　　二人未像以前一样悠闲地逛街，而是并未逗留，径直走一处新开的店铺的门前。
　　店铺占三个铺面，在寸土寸金的东市算是十分阔气了。店铺装修清雅，摆设简洁，走过刻着“远山居”的匾额下，刚进店铺，便闻一阵奇香扑鼻，香味清淡而不腻人。至子俞询问一旁的店员：“请问这是什么香？”
　　周到的小二指向一处柜台，道：“这是墨香。是我们新研发出来的一种墨，香味清雅，公子有兴趣可到那处柜台试用。”
　　于是接下来，至子俞便大肆采购了一番，直到页栗双眼发红，至子俞方停手。出了门，至子俞便扭头道：“每个月我的俸禄也不少，还都一分不剩地给你了，你急什么急。”片刻，页栗回道：“给我了就是我的。”至子俞没好气地哼了两声。
　　二人回到家时，已然是戌时一刻了。
　　“页大哥，你们回来啦！”
　　“子俞哥哥，你们干什么去啦，辛儿等了好久。”
　　却见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揉着腿从门沿上站起来，至子俞欢乐地笑道：“真对不起你们啦，我们俩去东市买了点东西，回来晚了。”
　　一边说着，一边页栗掏出钥匙将大门打开。少男少女将手中的食盒塞给页栗，便一溜烟跑进了院中，争抢着要上茅房。最后还是少女撒泼耍赖着赢了，至子俞看娄六憋得来回踱步焦虑不已，于是道：“喏，那边树下，给树施点儿肥吧。得快点儿，别让辛儿出来看见了。”
　　娄六欢快地响应一声，一边脱着裤子一边跑去。
　　随后至子俞辛儿娄六三人围坐在屋内桌子周边，等待着页栗将食盒中的饭菜热好后端上来。
　　“子俞哥哥，你们去东市买什么呀。”辛儿好奇地问道。
　　“买一些笔墨纸砚而已。辛儿今年已经不用上私塾了吧？”至子俞问道。
　　辛儿皱了皱眉头道：“辛儿上个月就没上了，子俞哥哥竟然都不记得。”
　　“对不起，是子俞哥哥忘了。”至子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此时页栗终于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虽众人皆已吃过，但时过已久，仍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时屋中话声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无论是对于大周还是北赵，又或者南楚的子民，中秋都是个重要性仅次于春节的节日。除了春节要与家人团圆，中秋亦是。京都最近离开的人多，来的人也多。无数思乡的人朝故乡奔去，而没有假期的人也会写上一封家书寄给亲人。
　　至子俞今日终于睡了个懒觉，页栗也未打扰他，做好了早饭便在锅里温着，然后拿着扫帚在院中扫着地。
　　夏日连清晨的阳光也刺人，至子俞迷糊中感觉面上发烫，缓慢地睁眼，才睁了一条缝，便被明晃晃的光线激出了眼泪。于是侧身眯了会儿，随懒洋洋地叫：“小栗……小栗……”
　　页栗听见呼唤的声音，于是放下扫帚，刚一进屋子，便看见至子俞用手捂着眼睛，慵懒地道：“快关上窗户，我要瞎啦。”
　　页栗上前一把将其被子扯开，至子俞怪叫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丝毫没理会，页栗拿过一旁挂着的外衣，便将至子俞拉起来穿衣服。吃过早饭，已接近辰时中，至子俞懒洋洋地躺在轮椅上，一边喝着凉茶，一边催促着页栗：“小栗你太慢啦，快点啦。”
　　每逢节日，京都城里总比平日里热闹些，尤其是家人团圆的节日，整座城里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多少相聚的一家老少结伴上街游玩。
　　才至东市街口，便见着里面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挤成一片。至子俞见人太多，便没进去，在外围用目光寻找着薛召。目光才扫了半圈，便见着高出人群一头的男人正前行过来。在这人海之中，薛召那副高大的身材和英朗的相貌如同鹤立鸡群。至子俞不得不在心里感叹道：长得高找人真方便。
　　头次见着薛召身穿便服，比穿官服时更加年轻了一些，至子俞招呼道：“薛大人来这么早啊。”
　　薛召笑道：“不如你们大周人早，这不，挤都挤不进了。”
　　至子俞哈哈笑了两声，道：“中秋节嘛，人自然多。薛大人想挤一挤，还是想上别处人少的地方看看呢。”
　　薛召拱手，道：“今天听至大人安排。”
　　至子俞低头思索了两瞬，随后道：“薛大人不是想见识清谈会馆吗，我倒知道附近有个不错的茶会馆，不知道薛大人有没有兴趣。”
　　薛召抬手，手心朝上半举着，道：“请。”
　　清谈会馆，百年前曾在晋朝兴起过一段时间，是文人雅士交流聚集之处。在馆中没有女子唱曲跳舞，亦没有鱼肉美酒，只有各类茶水和果子糕点，另外常备笔墨纸砚和典籍经文。来此的要么是些郁郁不得志的青年学生，批判朝廷和新出的政策，要么就是些书呆子讨论和研究“东南海季风对内陆西南地区小麦收成的影响程度”这类学术问题。
　　大周的清谈会馆是近二十年才兴起的，听闻最早的一家是京都国子监对面的茶馆，后来一家接着一家，数年间便开遍全国上下，风靡无比。眼下京都最火的清淡会馆便有两家，一家风轻馆，一家云淡馆。据说早年两家本是一家，后来因为当家的两位老板理念不合，便分为了两家。风轻馆价格昂贵，但装修精良，茶水与一应糕点皆是请的从宫里御膳房退休后的大厨做的，是名门子弟爱去之处。而云淡馆相对便平民一些，装修所用材料不贵，但布置用心，环境清雅，茶水也便宜，像页栗这样抠门之人也不反对，便知道云淡馆有多平民了。
　　眼下至子俞带薛召去的便是云淡馆在东城的一处分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