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二年

　　同许天微分别之后，至子俞与页栗并未回家，而是趁着天色渐晚，暮色已沉，拐弯去了万丰路。此时的万丰路仍然是热闹的时候，不过热闹的是酒馆茶店，米行里倒是人可罗雀。
　　店里娇艳的老板娘翘着二郎腿坐在门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摇着扇子。顶着两坨高原红的小女童，拿小扫帚扫着地上散落的米。
　　页栗抬着至子俞进来，大小两个女人皆没理会，至子俞只好将手中之前在路上买的酒坛递过去，磕着瓜子的女人立刻便甩下瓜子和蒲扇，将酒接了过去，嘴里还说着：“还带什么礼物呀，真是太客气了。”页栗转头翻了个白眼,随后将怀里一包酸枣糕塞给了正在扫地的女童。
　　“一个月不见，红娘依然风姿绰约。”至子俞笑眯眯地说道。
　　“少来，又有什么事想要我查吧。”红娘转过身，将酒放下，便一手撑在放米袋的桌子上，一手又拿起扇子扇着风，“我可说过了，一切有关谈判的信息都别找我。”
　　至子俞笑道：“晚辈当然记得。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谈判之事。”
　　红娘瞪大了眼睛，好奇道：“哦？私事？”略微前倾的上身凸显出胸前的丰腴，至子俞僵硬地移开眼睛，认真看着红娘的眼睛说道：“是我一个朋友，我怀疑他出事了。”
　　“我这位朋友生性十分热情，几乎每十天就会找我一起吃饭或喝茶聊天。但自从今年七夕之后，他就再也没找过我。前两天页栗去他的住处找他，他住处的同伴也说他七夕那天出去后便没再回来。因此我怀疑他可能出事了。”
　　红娘手托着下巴，慢悠悠地扇风，道：“可能他是离开京城，去游山玩水了呢？现在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什么说走就走吗。”
　　至子俞摇了摇头道：“他不会不告而别的。他今年与我一起参加科举，中了第三甲，虽然还在候补中，但随时有可能补缺上任。且他家境并不富裕，并不能像那些富家公子一样说游山玩水便游山玩水。”
　　“这么听起来好像是有可能遇上事儿了。行吧，这事儿可以帮你查，但我可不是免费苦力，我可是需要报酬的。”红娘放下扇子，弯腰拿起了一个空米袋，“稻香米三十斤，你买了我就查。”
　　至子俞笑了笑，道：“五十斤，我买了。”
　　“买这么多提得动吗？”
　　至子俞笑眯了眼：“又不是我提。”
　　随后将所了解的魏季的一切信息告诉红娘之后，至子俞页栗便出了门。
　　至子俞坐在轮椅上优哉游哉地看着沿途人物街景，而页栗右手提着一大袋米，左手推着轮椅，表情却也是优哉游哉的。一路上的行人无不侧目，好奇又震惊地看着这个怪异的组合。
　　“小栗，你说魏季真的出事了吗？会不会真的只是心情不好去游山玩水了？”
　　“可能性不大。”
　　“哎，你真直接。”
　　两人回到家后，洗漱完便躺下了。至子俞躺在床上，脑中回想着白天谈判的细节，想着想着突然又想到红娘丰腴的胸脯，于是红着脸硬生生转而开始思考起明天在谈判中要说的话。
　　丑时初，至子俞猛地惊醒，但身体未动，只睁开了眼，眼珠咕噜咕噜转着。
　　只见窗户半开，月光照在地面上，而窗下一道黑影蜷缩着，并迅捷无声地向至子俞的床铺移动。待黑影移动到窗前一丈半时，至子俞陡然出声：“你好。”
　　只见黑影身型一顿，随即便直起身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屋中映射出一道白光。黑影手持匕首向前刺来，身型敏捷。
　　而至子俞却面不改色，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丝毫不露惧色。见至子俞这副镇定模样，黑影身影减缓，略微迟疑。而在这时，侧方突然射出另一道人影，一招便打掉了黑影的匕首，两道黑影顿时赤膊相迎地交起手来。
　　至子俞则在一旁，左手支着床铺手心托着侧脸，右手借着月光在床头上摸索着火折子，半盏茶的功夫过去，至子俞刚摸到火折子，将其吹亮，正要点蜡烛，便听见屋中传来一声闷哼，随后一道黑影便捂着胸口从来时的窗口翻出去了。
　　剩下的那一道黑影向至子俞走来，此时至子俞终将蜡烛点亮了。随即撑起身来，将枕头竖放，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往后靠了去。页栗接过火折子，转身去将其他蜡烛也点亮。
　　“认得出是什么人吗？”
　　页栗一边点蜡烛，一边回道：“不是职业刺客，刚才那番反应太不专业了。用的都是最常见的招式，看不出门派系路。”
　　“那就不知道是谁了？”至子俞平静无比，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
　　页栗点完最后一个灯，将火折子灭了，转身走来将其放在至子俞的床头上。接着在床边坐下，道：“是北赵人。”
　　“北赵人？”至子俞依然平静，亦没有惊讶。
　　页栗点了点头，道：“对。”
　　然后至子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看着页栗无动于衷的样子，至子俞叹了口气，道：“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是北赵人吗？”
　　页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虽然他没有使用任何招式，武器也是街边最寻常的尖刀，但是掩盖不了战斗风格。这种不惜自己受伤也要给敌人打击的路数，除了漠山苍极门，就只有北赵云岚族。但苍极派的功夫我太熟悉，即使他什么招都不用，只要出手我就能看出来。但他不是苍极门人，所以应该是北赵人，而且是北赵使团里个子最矮的那个。”
　　“明小英？”
　　“对，他身高和我相近，在我见过的北赵人里，只有他符合。”
　　至子俞想了想，道：“京都的北赵人不少，不一定是北赵使团这一行人，或许是别的北赵人也说不定。”
　　页栗想了想，点点头，道：“明天看看他就知道了。”
　　“为何？”
　　“我打断了他一根肋骨。”
　　至子俞一挑眉，道：“那你真够厉害的。”
　　页栗略显得意之色，又看见至子俞一脸戏谑，随即脸一正道：“好了，睡吧。”还未起身，便听见至子俞喊着要吃宵夜，页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披上外衣，去厨房煎了两个荷包蛋。吃过宵夜后，至子俞满意地感叹道：“真好吃。”随即把袖子一挽，伸出左手“来，割我一刀。”
　　页栗露出看傻子的神色。
　　至子俞道：“我不懂打架，但你不懂计谋。”又微微一笑，“不过你可得轻点，我怕疼。”

　　八月十四，京都会同馆。
　　最后这一日是讨论签订战后合约的诸多细节，没什么可以发挥的空间，因此众人的心情异常轻松。一扫前几日的沉郁，今日鸿胪寺人中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众人欢快地互相打着招呼，不时有笑声响起。
　　而看对面众人，无不挂着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尤其是首座的卜易志，面色僵青得像刚奔完丧。
　　辰时将近，丝丝窃语声响起，鸿胪寺人疑惑着互相询问：
　　“怎么至大人还没来？”
　　“不应该啊，至大人不是迟到的人啊。”
　　……
　　离辰时越近，众人便越紧张，北赵人的脸色也越嘲讽。
　　终于，在鸣赞齐声喊着“辰时到”、卜易志正欲开口讽刺的同时，页栗抬着至子俞进了门。
　　“你们大周的礼数，这次算是见识了。”卜易志哼了一声道。
　　然而却没有人理他。因为刘学站起了身来，对着至子俞说道：“至大人这是怎么了？”
　　众人这时方看见至子俞面色苍白，左手手臂上还包着厚厚的一层纱布。
　　“抱歉，在下来晚了，让诸位大人久等了。”至子俞歉意地说道。
　　“至大人的手怎么了？”刘学依然是语速最快的一个。
　　至子俞摇头苦笑，道：“或许是在下运气太差了。昨夜本在家中安睡，半夜却突然有贼人闯入家中，手持匕首欲取我性命，我抬手挡了一刀，此时我表弟醒了，与那贼人搏斗一番，将其击退。因此在下今早去医馆上药包扎了一番，所以来晚了，还望各位见谅。”
　　“什么？贼人？”
　　“什么？刺杀？”
　　一时众议声起，鸿胪寺人一个接一个地对至子俞表示安慰和对事件的震惊。许天微也担忧地询问道：“没事吧？”
　　至子俞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此时却有一道响亮尖锐的声音异军突起般，在繁杂人声中冒了头。
　　“肯定是你们北赵人干的！”
　　众人顿时收声，转头一看，不出意料，正是刘学。
　　北赵众人也顿时炸起：
　　“凭什么说是我们！”
　　“你们有证据吗！”
　　“血口喷人！”
　　刘学一人独战众人，丝毫也不示弱：“除了你们还能有谁！至大人那么多天都没事，昨天刚一鸣惊人说得你们哑口无言，晚上就遭到了刺杀，肯定是你们积怨在心，肆意报复！”
　　“胡说八道！”
　　“强词夺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此时至子俞终于悠悠地开口了：“其实各位想要证明清白也不难。昨夜我表弟打断那贼人一根肋骨，只要各位脱下上衣，证明自己胸前没伤就可以了。”
　　北赵人想也没想，便反对道：“凭什么我们要证明！”
　　刘学立刻质问：“那你们就是承认了？不然为何不敢？”
　　北赵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齐齐看向卜易志。只见卜易志铁青着脸，神色难看无比。未等卜易志说话，另一道声音却响起了：
　　“好，我们可以证明，但如果最后我们都自证清白了，那我要求你们向我们郑重道歉，并作出相应赔偿。”薛召道，表情十分自信。
　　至子俞淡然开口：“好。那就先请明小英大人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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