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二年

　　如何度过一生？
　　与前面有固定答案的题目不同，这是个主观的，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千问千答。至子俞沉思了一小会，提笔认真地写道：只要不违反法律，不违反道德，不伤害他人，每个人都可以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深吐了一口气，至子俞郑重地将答案递上，却发现李信悯早就递过了答案。老板将二人的答案拿在手中，神色认真地看了几遍，最后对着众人道：“最后一道题，这两位公子答的是同一个问题，在下将把两位公子的答案都念出来，大家来决定。”
　　众人闻言欢呼声猛然震天。
　　“快念吧！”
　　“我们来选！”
　　老板站到摊前，手上拿着纸条，道：“问题是：人应如何度过一生，左边这位公子的答案是：只要不违反......”先念的是至子俞的答案，众人边听边叫好，不时有“说得对”的声音响起。
　　接着老板翻上第二张纸条，道：“右边这位公子的答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
　　“好！”众人又是一番叫好。
　　于是老板随机点了九个人来投票，最终至子俞以四比五输给了李信悯。
　　“李兄才思过人，子俞佩服。”至子俞笑着拱手道。
　　“哈哈哈，我是乱写的，其实我更喜欢至兄的答案。”李信悯眯着杏眼，也拱手相道。此时王善文走上来：“我说你们两个，就别互夸了，我这都饿了，为了庆祝李兄喜得彩灯，这样，咱们去喝两盅吧。”
　　至子俞与李信悯二人相视一笑，同时道：“你请客！”
　　接过老板取下的王思邈的彩灯，四人便一同走到街边的小吃摊上，点了几个菜，又叫了两壶酒。
　　此时街上依然人满为患，年轻男女嬉笑打闹着走过，树上满挂的彩灯映得下面的人群也五彩纷呈，天上的烟火越来越密，整片天空都被照得发亮。至子俞依然以茶代酒，与李信悯王善文二人喝得不亦乐乎，页栗依然坐在一旁默默地吃东西。很多年后，至子俞回想起这一夜，依然心中温暖，和惋惜。以及歉意。
　　直到亥时，街上的路人渐少，天上的烟火渐疏，王善文终于倒下。三人方互相告别。
　　“子俞兄，这送你。”李信悯说着便将手中王思邈的彩灯递过来，至子俞立刻拒绝：“这是李兄你得的东西，我不能要。”
　　李信悯摇了摇头，直接将彩灯塞在至子俞怀里，没等至子俞反应过来，便接着退后两步。
　　“子俞兄，下次再见。”李信悯红着脸蛋道，同身边被小厮背着的王善文一起走了，王善文嘴里还嘟囔着：“再喝呀......”
　　至子俞看着手中精美的彩灯，笑了笑，同页栗也走了。
　　至子俞与页栗刚穿过元方街，还没走出人群，便见前方的路被堵住了，一看，全是年轻人，男男女女们此时正围着一处大声叫着：“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页栗可没管这么多，左挤右挤便从外围挤了进去，正要直穿过人群而去，却听见至子俞说了一声：“小栗，等一下。”
　　至子俞此时正看着场中的情景，只见人群中间有一男一女，那女子身穿嫩黄轻衫，胸前两束系着金绳的细辫子，肩后披着顺滑长发，头上还插着两支白珠金步摇，身材纤弱，肤白而粉，眉间若蹙，眼含秋波。虽面颊上有几颗浅褐色的小斑点，却更显得她清秀纯洁，玲珑俏丽。
　　而一看那男子，竟是至子俞的熟人，魏季。
　　此时的魏季不像往常那般憨莽，而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本就黝黑的脸上竟还能看出泛着红，眼神飘忽地不时瞟着黄衫少女。
　　这幅场景，一看便知晓是何状况了。果不其然，魏季吞吞吐吐地对黄衫女子说道：“您……您好，在下姓魏名季……想……想请姑娘……喝茶，不知道姑娘……方不方便？”
　　黄衫女子顿时面颊通红，随即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约了。”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嘘声，女子听闻脸更红了，跺了跺脚，转身进了身后的酒楼。魏季站在原地神情怔愣，不知所措，不知身后谁人推了他一把，还说道：“追上去啊！”
　　魏季被推得往前走了几步，还未走到酒楼门口，门内却突然钻出数名彪形大汉，堵住了门口。魏季痴傻地怔住，人群见此也纷散走开了。至子俞此时上前，轻声叫道：“魏兄。”魏季毫无反应，于是又连叫了几声，魏季终于反应过来，恍恍惚惚地转过身来看着至子俞，道：“子……子俞兄？”
　　至子俞叹了口气，道：“魏兄，走吧。”
　　三人在街道上走着，逐渐远离元方街。至走了一刻，魏季才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欲哭不哭问至子俞道：“子俞兄，我刚刚，是不是很傻？”
　　至子俞抬手让页栗停下，转过轮椅，郑重地对魏季说道：“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傻。只是很多人不明白喜欢是单方面的事，固执地想要从对方那里获得同样的感情才是傻。”
　　魏季愣住，至子俞又接着说道：“魏兄，你第一眼看见那姑娘的时候，你喜欢上她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魏季低头想了一下，随后脸上挂起一丝微笑：“我……我很开心。”
　　“那就是了。你喜欢她，你很开心，便足够了。”
　　魏季缓缓垂头沉思，至子俞也不打扰他，默默等待。良久，魏季终于抬起头来，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脸上绽放出往常那样真诚的笑容，道：“是的。我喜欢她，我很开心。”
　　至子俞也笑了起来，拍了拍魏季的肩膀，道：“走吧，回家了。”
　　三人渐渐远离灯火喧嚣而去。
　　元方街拐角处的酒楼内，在七夕这样热闹的日子的，本应满座喧哗，却异常地静谧，整个大厅除了十数个守卫，一个客人都没有。今夜的酒楼，只招待一位客人。便是酒楼二楼尽头的房间里的女子。而那女子，正是方才在门口拒绝了魏季的黄衫少女。
　　此时少女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远方天空上稀稀落落的烟花，嘴里吟着歌儿。少女手里拿着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不时被呛住，咳嗽得脸颊粉嫩，眼眸含水。
　　此时有敲门声响起，敲门声间隔相等，音量相同。少女清脆的声音道：“进来。”
　　门外一个相貌普通身型矮小的中年男子走进，对着少女便下跪扣礼，并道：“查清楚了。”
　　少女看着窗外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
　　男人又继续说道：“方才那人姓魏名季，老家平南省昌州瑞安县，家里开了个油店，父母健在，有一七岁的妹妹。此人在今年的科举考试中得了第三甲，眼下还在候补名单里。”
　　说完这些话，男人仍然跪在地上，少女仍然望着窗外抿着酒。少女没发话，男人也不敢起身，便就这么跪着。
　　良久，少女悦耳的声音终于响起：“他喜欢我，这点本可以用一用的。只是……他的扇子不好看。”
　　“还是杀了吧。”
　　男人“诺”了一声，便起身退下，并关上了门。
　　自始至终，少女都未转头，而是一直看着窗外的夜空，此时天空上突然绽放了一朵巨大的烟花，璀璨夺目，照亮了窗边少女柔嫩的脸庞，和她水波潋滟的眼眸。

　　在整个礼部连续又加了半个多月的班后，七月二十八日，北赵使团终于抵达京都了。
　　天将亮，鸿胪寺卿蒋忠便领着全寺人在京都西安门外迎接北赵使团，双方在西安门口一相见，便有剑拔弩张之势。在鸿胪寺卿一番听着像欢迎致辞实则讽刺贬低的开场白之后，双方便立刻展开了言语攻势。
　　“贵国这路也太颠簸了，让吾等好生受了一番折磨。”
　　“吾国万里疆域，各种风貌地形，颠簸难免。说来还是北赵好，只有一种地形，各位使者当然习惯了。”
　　“呵呵。”
　　“哈哈。”
　　……
　　这边正明争暗斗战得热火朝天，而另一边却是清闲无比。
　　至子俞因为腿脚不便，便没有随同寺内人一起出城，而是在寺内，在他那角落里的小屋子内，优哉游哉地和茂有才整理着过几天两国谈判时可能要用的资料。
　　屋外突然走进一人，至子俞抬眼望去，正是页栗。页栗进屋后，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至子俞一看便顺手接过，并问道：“见着红娘了吗。”
　　红娘便是那肖记米行的老板娘。页栗闻言点了点头，道：“她说，这件事上他们给你的帮助到此为止了。”
　　“明白。”至子俞打开翻开手中册子一看，这册中内容正是此次北赵使团来京的所有人主要人员的详细信息。
　　此次北赵使团由北赵的礼部主客司郎中为首，以及一位员外郎和一位主事为辅。郎中名叫卜易志，年约四旬，正值壮年，性子同北赵的民风一样豪壮，册上的评语是不足为虑。而册上说此次谈判真正的主力乃是那位员外郎，员外郎姓薛名召，今年三十有二，乃北赵边西省提督之子，且是年轻一代的激进派，心思深沉，善谋略。而另外一位主事，册上说他不过是来打个酱油，不足挂齿，因此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看完册中对北赵使团一干人等的描述，至子俞伸了个懒腰，将桌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北赵，看上去真是来者不善呐。只可惜，来的时机太不凑巧了。
　　正好撞在了自己的刀口上，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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