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二年

　　“京都的七夕节，竟这般热闹。”至子俞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边吃边感叹道。只是口舌不清，除了页栗，没人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比湖州好。”页栗挤着身边摩肩擦踵的人群，艰难的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又看着前面至子俞含着糖葫芦优哉游哉地坐着，不自禁怒从中来。
　　“别吃独食，给我吃一个。”
　　至子俞犹豫了一下，想到万一页栗把自己扔这儿，那可真和被关在人笼子里没什么区别。于是把串上最后一个糖葫芦转身喂给页栗。
　　页栗嘴里包着食，说话也吞吐不清起来：“不够甜。”
　　“你又想长蛀牙了是吧。”
　　页栗闻言顿时哑声，此时至子俞闻着一股香味传来，一下子激动了：“小栗，有卖羊肉串的。”
　　二人一边吃，一边慢吞吞地逛着，不时被路边的小摊吸引过去。路摊里，有卖红色丝带的，在上面写下心愿挂到树上后，便能够梦想成真，至子俞二人自然不信这些，但还是各自写了一条。
　　至子俞写的是“万事如意”，页栗写的是“身体健康”。
　　至子俞肤白，在人群中，在灯火映衬下，说好听点儿，像黑暗中的明珠，说难听点儿，就是煤球中滚进了一颗白蛋。往常页栗在人群中寻他，不用看脸看衣着，直接看颜色准没错。走在街上，至子俞总会吸引许多目光，而那些在目光又会立刻转为同情和可惜。只是今日在这样男女大型相会的场合，这样的目光，实在太多太浓了。
　　于是页栗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横着穿到了对面街上一个卖面具的摊前。至子俞仿佛没有察觉什么，很开心地挑选着面具，最终至子俞给自己选了一个兔子的面具，又给页栗选了一个猪的面具，在进行一番撒泼耍混威胁赌誓后，心满意足地看着页栗戴上了猪面具。
　　一兔一猪便这样悠闲地逛着，又见前方一处人群更加拥挤，本想绕过人群，却听见人群中传来震天的喝好声，便起了兴趣。反正自己不用挤，至子俞便指使页栗朝人群靠了过去。页栗眼尖，正看见有一处位子正好空了出来，便一个急冲，用轮椅填上了空缺。
　　只见亮堂堂的摊前，挂着目接不暇的彩灯，由大至小，越往高处的越大也越精致。且这处摊上的彩灯与别家的不同，不仅做工精致且灯上的画一看也是出自名家之手，果不其然，那摊前的白白胖胖的摊主对着站在灯前一位少年说道：“这位公子，半盏茶的时间可要到了。”
　　群众里也有人起哄：“顶上那副王思邈先生画的彩灯，哪是那么好拿的。”
　　王思邈是大周新兴一代的画家，画风写意潇洒，颇得年轻人的喜欢。再一看摊上的招牌，原来是远山居，远山居是南楚最大的笔墨行，也是天下排名第一的笔墨行，只因他们不仅卖笔墨纸砚，还自己生产。远山居甚至自己养了一批风流雅士和技工，建了一处优雅别致的庭院，专让他们研究新产品。和远山居相比，万知笔墨行跟个乡镇小店没什么区别。远山居现下竟然在京都出现了，当然不可能只摆个小摊，怕只是因为今日七夕人多，做一做宣传推广，想必过几日便能听到远山居在京都开张的消息了。
　　在摊前的年轻人又思考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拱手道：“在下知识浅薄，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老板呵呵一笑：“那是今日人多，打扰了公子思考。公子若想起了，再投币便是。”接着老板取过第四排的一个花鸟图案的彩灯，递给了年轻人，年轻人也开心地退到了围观群众里，然后将彩灯送给身边面含羞意的女孩。
　　而至子俞刚刚也看完了摊边木板上的字。
　　原来是个答题游戏。想玩游戏的人只需给一个铜币，然后在摊前的五个木箱里按顺序随机抓一张纸条，纸条上会有一个问题，只要能答出来，便能带走最下面的一个小灯，每多答一题，所得彩灯便能向上一排，连答五题，就能得到最顶上那王思邈先生所画的彩灯。
　　方才的年轻人便连答了二题，只是在第三道上卡住了。围观群众无不发出惋惜的叹息声。
　　那年轻人年纪轻轻，也能连答两题，四周便有人按捺不住，以为题目应该也不难，于是连着六人都上前给了铜钱。结果六人里，有五人连第一道都答不出，仅有一人答出了第一题，在第二题上卡住了，最后半盏茶时间过去，拿了一个小灯便退出了。
　　至子俞玩心已起，正想让页栗推自己过去，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老板，那王思邈先生的灯卖不卖呀。”
　　至子俞转头一看，竟是王善文，随即笑了出来，这厮惯会投机取巧。
　　白白胖胖的老板愣了一下，笑道：“今日所有灯都不卖，只能答题而得。”
　　王善文闻言叹了一口气，众人以为他会偃旗息鼓了，不成想却听他说道：“罢了，不卖就不卖吧。真是没办法，看来还是要展示我的滔天才华了。”说完，便让身边的小厮递了一枚铜币给老板，自己上前了。
　　众人只能无言以对，却心生好奇，想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善文兄且慢。”
　　王善文转头一看，只见一兔一猪向他缓缓逼近。不过还是从兔子身下的轮椅辨认出了来人，于是惊喜道：“子俞兄也在？”
　　页栗推着至子俞也上前了，页栗一边递铜币，至子俞一边对王善文道：“这样热闹的日子谁人不来呢。正巧我也想试试，不如咱俩一起吧。”
　　王善文也十分高兴：“行啊，咱俩一人一兔，把这老板的彩灯全给他拿走。”
　　这时至子俞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戴着兔子面具呢，于是赶忙取下。
　　“还请善文兄手下留情，给李某留一盏吧。”王善文闻言一惊，随而惊喜万分地转头。至子俞刚取下面具，也看向来人。
　　竟是李信悯。
　　不过却不像传胪大典那日穿得隆重，而是穿着一身大红色金线戏服。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红色妆料，配着一张娃娃脸，显得不伦不类，像个招财童子下凡。
　　“李兄，真是好久不......哟，李兄这是干嘛去啦，怎么穿着戏服来逛庙会了？”王善文惊诧道。
　　李信悯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颜料，答道：“别提了，刚在阑荇坊唱了出牛郎织女相会，好不容易才从戏迷的包围圈里逃出来。”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身上掏着，结果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来，最后理直气壮地一伸手：“善文兄，我这逃得急，啥也没带，借我一文钱呗。”
　　王善文苦笑不已，却还是让小厮拿了一文钱给李信悯，并道：“没钱你还来答什么灯题呀。”
　　李信悯此时已站到木箱前，一手扯着王善文的袖子，一手指着最高处王思邈的彩灯说：“你看那灯，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呢。”
　　在王善文凑近去看灯时，至子俞与李信悯互相打了招呼：“在下至子俞，李公子想是不认得我，那日在传胪大典上......”还未说完，便被李信悯打断：“我知道你，人群中你最显眼了。”
　　至子俞垂头，看着身下的轮椅，轻轻一笑。
　　“你真白，亮得我眼睛都快瞎了，能不显眼吗。”
　　至子俞忽而抬头，看见那张娃娃脸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三人相继从第一个木箱中抽出纸条，至子俞摊开手中的纸条的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大周统一四国时与魏国在润州发生第一次战斗，当时魏国的主将是？
　　对于没有受过教育的平民，确实难答，记得大周的将军很正常，记得魏国的将军却需要答题者有历史基础。但是对他而言，不过是常识。立即便抬笔写上了答案：张白。随后将纸条递给了老板。刚好的，王善文与李信悯也同时递上了纸条，三人相视一笑。
　　“三位公子皆回答正确。”
　　人群顿时小声欢呼了一下。
　　接着三人又相继从第二个木箱里抽出了纸条，至子俞扯开纸条，上面的问题是：某区域的鸟类物种经调查后发现五十四科三百六十种鸟类，其中北坡有三十一科一百一十五种，南坡有五十四科，三百六十二种，因此造成南坡物种丰富度比北坡物种高的可能因素有哪些？
　　比第一道稍难些，不过对至子俞而言，仍然是常识范围内，依然没有迟疑，立刻便写上了答案：气候、水文、地貌。
　　这次三人依然是统一时间递上了纸条。得到的回答依然是“三位公子皆回答正确。”
　　人群再次欢呼，且欢呼的声音比上次略大。
　　又抽出第三个木箱的纸条，至子俞将纸条展开一看，纸条内容是：有一带白点的黑色圆盘，可绕过其中心、垂直于盘面的轴匀速转动，一刹那沿北冬南西顺序旋转三十圈，在暗室中用一刹那闪光三十一次的光源照射圆盘，观察到白点每盏茶沿什么顺序旋转多少圈？
　　这道题让至子俞思索了两瞬，不过很快便抬笔写出了答案：西南北东顺序旋转一圈。
　　将答案递上去时，却发现李信悯也是同时与自己交上了纸条，而王善文还提笔在写着。最后等王善文交上纸条后，老板依然神色淡定地说道：“三位公子还是都回答正确。”
　　人群欢呼声浪节节拔高，围观群众终于也兴奋了起来。
　　三人对视一眼，抽出第四个木箱的纸条，至子俞摊开手中纸条一看，上面写着的问题是：某个作坊生产某种商品的固定成本为五百两，每生产一斤需要增加五十两，该商品的市场需求量为：产量等于一千一减去价格的十倍，产销平衡，请问产量为多少时利润最大？
　　至子俞思考了片刻，约莫两弹指的功夫，抬笔写道：三百斤。接着将纸条递上，却发现李信悯先自己一步递上纸条，而王善文依然在沉思中。良久，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最终王善文仍是没答出，只能无奈地拿走第二排的彩灯退场了。
　　到了最后一个木箱前，至子俞与李信悯对视着笑了一下，同时抽出纸条，至子俞摊开纸条，上面写着：人应如何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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