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二年

作者: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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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寺


      五月初十,至子俞早早起来,吃过早饭,穿好吏部送来的官服,带着委任状,便同至子俞朝鸿胪寺去了。
      北上走过承德街,接着向西拐入平安街,约莫将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见着了“鸿胪寺正”四个大字的匾额。
      “住的还是太远了。”至子俞轻声叹气。
      页栗回道:“不累。”
      “谁管你累不累。我是不想每天起这么早。”
      页栗上前将委任状递给守卫,又在门口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见门内一位穿着官服留着八字胡、样子十分猥琐的中年男人堆着笑快步而来。
      “寺丞大人,怠慢了怠慢了,请恕下官来晚了。”猥琐的中年男人十分夸张地小跑到至子俞跟前,躬身作了个大礼,“下官乃寺内主簿厅主簿,姓刘名学,大人叫我小刘就可以了。”
      “那就劳烦刘大人领我进去了。”

      两个月后。
      阳光炽热地照在大地上,散发出浓郁的热气,行人皆着薄衫,也依旧用手或扇猛烈扇着风。知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更添烦闷。富贵人家纷纷逃去郊外山上的避暑庄子,平民家的男孩子们在炎热的下午一个个跳进河里游泳,女孩子们脱下鞋袜在河边泡着脚。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信件文件,至子俞揉了揉手腕,长舒了一口气,接着用手帕擦去额头上薄汗,伸手拿过桌边终于冷透的茶,喝了起来。
      至子俞来鸿胪寺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在第一天时,刘主簿神色尴尬地将他带到寺内东南处某个角落里的房间,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办公处,接着指着房内桌子、地上、书架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说“寺卿大人吩咐下来,以后由左寺丞处理寺内所有来往信件,以及旧档案的整理和新档案的分类归纳。”最后指着屋外坐在台阶上、一个神情茫然眼圈乌青一脸呆傻的小胖子说“那个就是至大人的助手了”,可能也知道自己话语的残忍,猥琐的刘主簿刚说完便告退了。
      刘学一边疾走一边心里想着:寺卿大人莫不是看自己不顺眼了,所以把自己的职责内的事交给新来的寺丞干,让新寺丞这般大材小用,看来最近得表现好点儿了,可不能被抓到把柄。
      而至子俞和那坐在台阶上的小胖子面面相觑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看得小胖子磨皮擦痒坐立难安,最后至子俞仰天长叹一声,在心里佩服某位长辈做戏做得也太到位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吓了一跳,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茂...茂有......才。”
      “茂有才?”
      小胖子似乎有点神经过激,听见有人叫自己全名,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至子俞不忍再看,随即让页栗抬着自己进屋了。
      两个月过去了,除了小胖子茂有才听见至子俞叫他全名不再哆嗦了以外,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每天见到刘主簿互相打个招呼,刘主簿最近不知为何十分严肃,每次见到他都会行标准的正礼,每天看着对方三个作揖下来,至子俞的脸皮也渐渐被磨厚了。
      与寺内诸人也渐渐熟稔了起来,偶尔退衙后也一起吃饭。刚开始大家对他还有些刻意避开,不过渐渐地,许是发现寺卿大人再也没搭理过他,众人便心想或许大人只是想断了他的前途、让他一辈子做个闲官吧。但对于有才华抱负之人,让其一辈子收发信件管理档案,便是最大的折磨了。既然寺卿大人没有多为难,想必尚书大人也放过他了,寺内诸人又心怀同情,便渐渐与至子俞正常交往了起来。
      至于寺卿大人,除了偶尔开会时见过,平常几乎不见人影,也从未多瞧过至子俞一眼。两位少卿大人倒是见的次数多些,不过虽说是少卿,但头发都已花白,至子俞每次相见只恭敬地作礼。而和自己同级的右寺丞便不得不说了,那也是位年轻人,名许天微,是个干干瘦瘦像发育不良一样的青年,听闻是尚书大人的亲戚,因此才将他安排在自己手下。平时不爱与人打交道,虽做事也勤勉,但寺内众人还是不大服他。当然了,见着了问好行礼也不会疏忽,只是也没有更近一步的了。相比起来,刚来没多久的至子俞,人际关系都比那许天微强。
      说回来,虽然在这寺内,人人都知道尚书大人不待见至子俞,但也没人难为他,魏季在信里想象的那些官场霸凌并未发生在他身上。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京都。
      在京都的官场浸泡过的人,都明白京都官场不同于那些天高皇帝远的乡县衙门,京都的官场瞬息万变,官员们伴君如伴虎,人人皆以低调为上,皆知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而不知晓这个道理的,根本没生存下去。因此没有人会在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去平白无故得罪任何人。太多的教训告诉他们,揣测上级的心意是非常危险的,大人物的心思小人物最好别猜。
      当然了,总有人会愿意去为了高升与荣华,而孤注一掷的。大部分人猜错了,下场不堪;小部分人猜对了,这小部分猜对的人还得再分为更小的两部分,一小部分猜对的人平步青云,另一小部分猜对的人仍然下场不堪——不是所有上级都喜欢总是被下级猜中心思的。
      可惜至子俞虽做了官,却根本没进入京都的官场。
      他名为六品鸿胪寺寺丞,实际上做的却是□□品小官做的杂事。人人皆为他感到可惜,魏季来他家里吃饭时总忍不住骂尚书与寺卿大人,孙良衣也写信来安慰他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奇怪的是,王善文与钟佰佰却十分相信他,坚信他只是在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但至子俞却从未埋怨过,一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二是因为他相信那位长辈。
      并且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这不是份没有意义的工作,在这收发信函与整理档案的两个月里,他逐渐明白了这份工作真正的意义。
      每日从各个边境与番邦纷涌而来的百千信件,皆要由他过目后再逐一分类标记,再分类别与轻重缓急让茂有才传给各署厅。他这儿便相当于处理信息的中转站。寺内所有旧档案也要他整理维护,新档案要他一一分门别类将其归纳。对于普通文官来说,这份工作显然枯燥又无趣,是虽然不费脑子因此不会秃顶、但是会日渐麻木有痔疮困扰的工作。然而对于他而言,这段时日下来,查阅各类信件以及尽情地阅览寺内所有档案(当然了,那些机密的信件和档案,根本不会从他这儿过),这些最基础也是最繁杂的信息,却可以让他最大限度地了解各国番邦的现况,而这个了解度,仍以惊人的速度在逐渐加深。
      喝完凉茶,茂有才端来了晚饭,三人并排着坐在屋外的檐下吃着。
      夏季的天黑得晚,晚饭时间的天仍然亮堂,天边抹上了几道红霞,渐渐蔓延开来。吃过晚饭,三人又回到房里开始工作。
      至子俞已经一连加了半个月班,并且还会一直加下去,直到北赵的使团抵达京都。约莫也就是这个月末了,从北赵使团出发开始,整个鸿胪寺便加速运转了起来,连至子俞这个角落里的人的工作量也翻了一番。
      四月初的时候,北赵与大周的战事便结束了,但两国因赔偿问题掰扯不休,最后北赵遣出使团来京,目的就是为了与大周商讨战后赔偿。整个礼部一时之间摩拳擦掌,尤其鸿胪寺更是压力深重,听闻寺卿提出的几套迎接方案一套也没通过,急得寺卿大人脸上长了好几个红痘。
      灯火初亮,至子俞伸了个幅度极大的懒腰,随后长吐一口气:“好了,咱们走吧。”茂有才陡得耷拉下肩膀,伸手揉腰。
      页栗将刻刀与木雕揣进怀里,推着页栗向寺门走去。走到门口,却刚巧碰见刘学刘主簿,两人相见,刘主簿在劳累了一整天后,仍然坚持着对他作了三个揖,至子俞摆了摆手,道:“刘大人也忙到这么晚吗。”
      “下官哪里算晚的,左右两位少卿大人还在忙呢。”刘学行完礼后,苦笑着回道。
      “那看来我们算轻松的了。”至子俞苦哈哈地笑了一下。
      二人一边出门一边说着话,正要分道而行,刘学突然说道:“对了,至大人,还未告诉您,明日您可得来早点儿,寺卿大人召集全寺明日一早在西厅开会,商议迎接北赵使团的方案。”
      “我也要去吗?”不是至子俞看轻自己,而是这段时日来,除了例行的连从九品的序班鸣赞都同在的大会,真正的那些出决策的会议,他一次也没参加过。
      “寺卿大人说了,下官及以上的官员皆要在场。”
      “好的,我会早点来的。”
      二人互相作礼后便在街口分道而行。
      不过至子俞与页栗却没有朝家走去,而是朝着反方向,向西前行。
      七月七,七夕节,牛郎织女在天上相见,俗世男女在凡间相会的日子。
      今日的京都与别日不同,整个京都满城亮着灯火,天上不时有烟火升起,绽放出一朵一朵闪耀的烟花。街道两旁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路上的行人里有夫妇带着小孩,小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一手摸着父亲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彩色风车。不过多数还是年轻人,大家皆神色兴奋、步伐匆匆,去往同一个方向。便是西方。
      越向西,人群越拥挤,彩灯越多,街道越亮,黑暗的天空被一道道烟火照得明明灭灭,衬的月亮与星辰黯淡无光。跟着拥挤的人群,至子俞与页栗终于终于慢腾腾地进入了城隍庙所在的元方街。
      整条街道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街道上人山人海,两侧酒楼上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红色的丝带挂满了两旁的树枝,年轻的男女嬉笑怒骂,女子眼中盈光流转,白嫩粉红的面颊上满是羞怯,男子英姿勃发,用身体为女子挡着人群,男女之间自成一界,情愫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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