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劣等生

　　陆源已经有很多年没回过南山市了。国内的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很多他曾经熟悉的地方都已经变了样。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陆源这个本地人，反而生出了几分异乡旅客的不自在。

　　“从13年开始，整个霜台山附近的景点都不再收门票了。并且又兴建了大批城市公园。你看，原来的那些围墙全都拆除了，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能看到湖水。”钱凯一边开车一边介绍道。

　　钱凯是陆源一个大院里的儿时玩伴，毕业后顺着家里的意思进了机关，现在不过才三十出头就已经坐上了规划局长的位置。

　　陆源顺着他的话向左边看去，天地交界处有一道粼粼发亮的银痕，托着几朵渔火缓缓摇曳。

　　他点点头说：“很美。”

　　“做这些事，市里最初也是有顾虑的。”钱凯继续说，“毕竟每年维护景区的花费不是小数目。但我一直觉得，发展城市的目光一定要超前，不能固步自封。只有整合旅游资源，才能带动更多的消费。”

　　“没错，”陆源称赞道：“去年南山的旅游收入超过五百亿。几乎要与月中市持平了，成绩惊人。”

　　钱凯快速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在美国专心研究，两耳不闻南山事。既然你连这么冷门的数据都倒背如流，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

　　陆源沉默不语，半晌才叹气道：“不是我不愿意回来，是家里的老爷子不让。”

　　钱凯一愣：“这倒是真没想到。为什么？老人不都该希望子孙在身边吗？”

　　“但我爷爷显然不这么想。”陆源头痛地扶着额角抱怨道：“说起来你可能都觉得可笑。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香港风水师，硬说我和南山市的气运不合，让我三十五岁之前不要呆在这里。这么不靠谱的东西，爷爷竟然信了，当即立断把我送出了国。最开始，我还能在那神棍算的良辰吉日回南山探亲，最近的几年则是严令禁止我回来。”

　　“真的假的？”钱凯忍俊不禁，当年陆源出国留学，他只当是陆家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谁承想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不是，陆老可是南山大学的教授啊，高知精英怎么还搞封建迷信呢？”

　　“说得也是啊。”这一点陆源也想不明白，就算他再怎么同爷爷强调科学、真理，爷爷依旧执迷不悟，像生了魔障似的。“总之你千万别在我爷爷面前说漏嘴。他还不知道我回来。”

　　“是是是，”钱凯保证，“我绝对只字不提。”他想了想，问道：“可是，你如果在南山建实验室的话，总免不了和陆老接触吧。”

　　陆源挥挥手，“建实验室的事还要再斟酌。如果不是孟市长盛情难却，南山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北京、上海和月中的高校资源更好，便于合作。”

　　“你这是完全不把南山大学放在眼里啊。”

　　“南山大学的学科设置太偏向人文社科了，在我的研究领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钱凯咂咂嘴，不再说话。虽说劝服陆源把实验室设在南山，是市长给他暗中下的任务，但他与这位儿时好友已经很多年没联系过了，根本没多少人情可卖。

　　算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钱凯这样想着，换了个话题，“‘天才基因’，嗯？哪天有时间，你也给我改造改造呗，让我也体会下成为天才的滋味。”

　　陆源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怕死的话。”他继续补充道，“基因改造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风险大过受益。”

　　“但如果真的能变成天才的话，冒一点风险也是值得的吧？”

　　“不是‘一点’风险。更何况，‘天才基因’只是媒体为了宣传而起的名字，没外面传的那么神。天才不一定都有，有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天才。”

　　“这样吗？”

　　“我就没有。”陆源耸耸肩说，“但我无疑是个天才。”

　　“……”

　　钱凯噗嗤一声笑了。自称天才这种事，也只有陆源干得出来。但他说得又是事实，三十二岁就拿到了科学最高奖的人，怎么会不是天才？

　　“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啊。”钱凯感叹道。

　　“人每时每刻都在改变。”陆源说。

　　钱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说：“欸，正好你回来了，我叫上以前的朋友在一起聚聚吧？许茜茜你还有联系吗？听说也回南山发展了。真好啊……想想那时候，咱们还联手打过隔壁大院的那帮孙子来着，一战成名啊！”

　　陆源笑了，打趣道：“别咱们，是你们。我小时候可没那么野蛮。”

　　“是是是，咱陆少爷从小就是贝奖科学家的素质。而且你一直都很招小姑娘待见，我们要敢带你去打架，出了什么闪失，还不被生吞活剥啊？”

　　“就你贫。宏非呢？他也在南山吧，最近在干什么呢，还在大学任教吗？”

　　“早出来了，自己开了个私人心理咨询室。但客户不多，上次喝酒的时候跟我说，再挨两年。实在不行就还回学校，至少安稳。”

　　“能回去吗？很难吧。”

　　“谁知道。”

　　*

　　钱凯正在和陆源闲聊，突然，车前闪过一道白影。

　　他一脚踩下刹车，“砰”地一声巨响，惯性把二人向前推去，迅速被安全带勒了回来。

　　“操他妈的！撞车了！”钱凯爆出一句粗口，他惊魂未定，声音都是哑的，“什么东西？！”

　　“不知道。”陆源率先解开了安全带，拉开门下了车。

　　“喂、你！”钱凯被陆源莽撞的行为吓了一跳，连忙锁上车也跟了下来。

　　*

　　钱凯先是前前后后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刚刚的白影。于是他走到陆源身边，看他有什么发现。

　　“撞得这么厉害？”钱凯心疼地说，这台车是他上个月才买的进口蔚揽。德国车。质量理应不错。但车前脸硬是被撞出一个大坑，左侧大灯已经脱落了，车前盖向上翻起。里面的发动机倒是没有受损，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焦的气味，让人忧心。

　　“撞的东西找到了吗？”陆源问。

　　“没有，太奇怪了。可能是松鼠吧，霜台山这边生态不错，经常有些野生动物出没。”

　　“不可能。你家松鼠会飞？”

　　“那就是……麻雀？”

　　陆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麻雀能撞这么大一个坑吗？铁麻雀？”

　　陆源干脆也不让钱凯猜了，他指指车前盖说：“你摸摸看。”

　　钱凯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着他的话把手放了上去。他随即一愣：“烫的？”

　　车行驶过程中，前盖当然会吸收发动机所产生的热量，但若是到了烫手的程度，就不太正常了。引擎要是热到这个地步，车根本没法开。

　　“你看这里，”陆源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亮了撞击坑的周围，“漆料都起皮了，像是过了火。”

　　“还真是！”

　　“应该不是活物。”陆源判断道，但他也讲不出到底会是什么。只能说，这车祸发生得太离奇了。

　　*

　　这时，陆源的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尖细的叫声。陆源转头，看到一只陌生的动物正趴在车前。

　　钱凯也听到了，同时转过头，“这是什么玩意儿？老鼠？”

　　不是。

　　陆源在心中否定。但它确实有某些啮齿类动物的特征，身体呈尖锥形，浅灰色的皮毛，还有条长尾。但它的体形过于大了，像只小型犬。

　　钱凯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刚撞的不会就是它吧？哦，对，你说过了，不是活物。”

　　陆源没有回话，他已经完全听不到钱凯在说什么了，他的注意力全部被面前的这只动物吸引。

　　南山竟然还藏着新物种？

　　疑惑和好奇让陆源忽视了周边的危险，他向前走了两步，想近距离观察。

　　“你要干什么？”

　　钱凯大惊，他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那动物仰头嘶叫一声，皮毛迅速褪色，变成雪一般的纯白。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原理？

　　陆源睁大了眼睛。皮毛会变色的哺乳动物有很多，但大多是通过换毛实现的，或者靠阳光折射。像这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掉色素，实在是闻所未闻。陆源更好奇了，甚至有些心跳在加快，他紧盯着那只“白鼠”的眼睛，又踏近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白鼠”一跃而起。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它周身燃起了烈火。

　　“陆源！——”

　　三四米的距离，“白鼠”一眨眼便到了。陆源甚至来不及看清它的动向，兀地感到前胸和后背一阵强烈地剧痛。这痛楚猛烈到牙关打颤、头皮发麻，陆源眼前一阵阵地犯黑，连呼叫都吐不口。

　　他艰难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胸膛被开出一个贯通的大洞，焦黑着，散发出皮肉碳化的味道。那里缺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心脏。

　　*

　　陆源“砰”地倒在地上，像个破布麻袋一样，一动不动。

　　“啊……啊！——”

　　钱凯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可笑的哀叫。他亲眼看着“白鼠”从陆源的胸口穿过，再跳上车顶。所过之处像被岩浆淌过，车顶在高温下变形，不停地下坠着。

　　怪物…是怪物……

　　他顾不上伤心，巨大的恐惧像一群蚂蚁爬在他的背脊上，想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入。

　　“白鼠”看向他了。

　　猩红的、发光的眼睛盯住他了！

　　钱凯想逃，但脚却被粘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跑啊、跑啊……快跑啊！！！

　　钱凯感觉灵魂像是被扯了出来，对自己的身体嘶吼。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嘶！——”

　　“白鼠”长啸一声，再次腾空，犹如一团火球超钱凯袭来。

　　当适时！

　　空中“咻咻咻”地射出三道利箭，闪着寒光击穿“白鼠”的身体，将它钉在地上。

　　“白鼠”惨叫着挥尾挣扎，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彻底了断气，周身的火光也熄灭了。

　　死里逃生的惊险让钱凯出了一身冷汗，他紧盯着“白鼠”的尸体，倚着车滑下，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评价不了刚刚发生过的事，他的脑袋完全是懵的。

　　生理上的应激反应此时才涌上来，钱凯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往前一倾身，吐了。

　　“啧。”

　　这时，他的背后响起一个嫌弃的声音。钱凯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脑勺就被挨了一下，身体重重地趴倒在地，正砸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

　　“……”

　　卫廷礼看了打人的阳希子一眼。

　　“怎么了，我处理下目击者。”

　　“你可以用神识控制他的心智。”卫廷礼提醒说。

　　“我当然知道啊，”阳希子挥挥手，不以为意：“但我为什么要在一个凡人身上浪费神识？用他们凡人的方法不是更好吗？”

　　阳希子的话，卫廷礼打心底里不赞同。但他没有再与她继续争执，转而问：“宇航署怎么会有火光兽？”

　　“当然是走私罚没咯。”阳希子撇撇嘴，“上礼拜，一个炎州来的修士非要带着宠物入境，脑残吗？正好，署长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向凡人们展示过‘星际探索’的成果了，就拿来办了个展览。谁知，我只是一会没看就让它跑了。展厅有五十多个保安欸！都是吃白饭的吗？凡人真是废物。”

　　卫廷礼皱起了眉。阳希子的话里满是对凡人的歧视，她一点也不认为火光兽的出逃是她的错。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人不舒服极了。

　　“好了，这畜生已经死了。虽然少赚了几天钱署长可能会生气，但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多谢啦正微道长，元婴修士的神识范围就是广。我这个小金丹还要继续努力呀！”阳希子走上前，拔出插在地上的箭，拨弄了两下火光兽垂下的长尾，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只火光兽也太小了，不然可以做件火浣布的道袍……”

　　“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卫廷礼重复了一遍阳希子的话。

　　阳希子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对啊，照临的学生不是都安全返校了吗？”

　　卫廷礼没说话，他用目光示意了下远处，一具胸口被烧穿的尸体横在路面上，看起来甚为可怖。

　　“啊，那个凡人。”阳希子想了想，说：“我不经常接触这类事后处理的工作，要不一会直接把他扔湖里吧，也省得再给警局写报告了。”

　　“他才刚死，三魂七魄都在，肉身也还未变僵。”卫廷礼几乎不敢相信阳希子会说出这种话，虽然修真者对凡人的漠视是通病，但这样完全将之视为刍狗的言论，实在是让他觉得心寒。“你有能力救他。”

　　“可是为什么要救他？”阳希子问，她没有在抬杠，她是发自真心地不解。

　　“如果不是你，他现在理应平安无事。你改了他的命格，不该弥补吗？”

　　“喂，你这是在指责我吗？”阳希子不满地说。凡人哪有什么资格谈命格，不过是生而又死，浑浑噩噩地一次又一次轮回。

　　“对，我就是在指责你。”卫廷礼直言不讳地批评道：“火光兽在你的看管下出逃，还伤了人。作为宇航蜀的特派员，你很不称职。”

　　“你！”阳希子气红了脸。虽然卫廷礼的修为高出她一个大境界，但年纪小，又是散修，不尊她一声前辈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对她说教。

　　阳希子出身修真世家，又天赋高、修为好，在女修稀少的中洲一直都是众星捧月。其实她也明白自己有失职的地方，但被晚辈当面指出，别提多没面子了。修士大多心高气傲，而阳希子这样被宠大的千金小姐尤甚。

　　本来，到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出外勤她就满心地不称意。谁知还领到一顿教训。

　　阳希子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说：“你这黄毛小儿还想教育我？爱救你去救，与我无关！”说罢，手臂一挥，乘风去也。

　　“阳希……”

　　卫廷礼连名字都没叫完，阳希子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夜空里。

　　*

　　我好像……又惹别人生气了。

　　他站立着楞了一会，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罢，现在，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这摊事。

　　卫廷礼随手丢出一个清洁咒，把钱凯身前的污秽处理掉，随后，走到陆源的尸体旁，低头思索。

　　其实，也怨不得阳希子不愿救人，所谓死而复生之法，都是以寿换寿，此长彼消。修真者虽比寻常人的生命要绵长，可又不是真的与天同寿了。

　　但是，卫廷礼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的残缺容易修复，但心脏贵五脏之首，也是灵台所居之处，一旦受损，是很难治愈的。而陆源的心脏，已经被火光兽燃成了一个碳球。

　　只能用相似的物什代替，然后再用幻术骗过身体了。虽然这样的做，隐患会很多，但现在却是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用什么东西能代替心脏？

　　卫廷礼来霜台山不过是为了监个考，怎么会随身携带珍宝法器？

　　他为难地把手伸向广袖里，期待能寻到什么可用的东西。突然，卫廷礼摸到一个方形的盒子，他掏出来一看——“远程遥控，花样震跳”。

　　“唔……”

　　卫廷礼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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