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劣等生

　　起初只是一些杂乱无章的感受。

　　轻盈、温暖、柔软。

　　像是被一条光滑的丝绸包裹，又像是化成了一片无限下落的轻羽。

　　是初生的、纯粹的、完满的、浩瀚的混沌。

　　但、也不对？这里并非永恒。它冰冷，随后又变得炽热；它晦暗，却总被光明取代。它无限大，似乎可以囊括寰宇，可又突然极其小，微不足道。它在重复、在轮回，但又呼啸着、奔流着。

　　好像……

　　好像用语言无法概括它，或者说，根本不存在语言？

　　接着，我发现了水。

　　……

　　“我”？

　　*

　　陆源猛地睁开眼睛。

　　[……张老伯告诉记者，没有不赚钱的行业，只有不赚钱的企业。只有不断创新，成功的机会才能更大。好了各位，今天的《致富经》节目到此……]

　　陆源摸索着在床头找到了遥控器，关掉电视。

　　屋里突然没了光源，变得有些压抑。然而陆源一时没打算开灯，他抚着额角，倚靠在床边。陆源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刚被从深海中捞出来似的，浑身冰冷且僵硬，心跳异常地快。

　　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陆源皱着眉思索。

　　这梦的内容虚幻，不知所云，但感受却无比地真实，好似身临其境。两厢对比，越发地奇异。

　　陆源不认为是因为时差，他身体的适应性一向很好。

　　况且，他昨天一下飞机就回了……

　　不对，我下飞机之后干了什么来着？

　　*

　　陆源突然意识到，他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断层。他对昨晚的回忆停留在拉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那一刻，之后发生了什么，死活也想不起来。

　　这时，陆源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是钱凯。

　　“喂？陆源你在家吗？”

　　“在。”

　　“诶呦，真是对不住。本来昨天晚上说好要去接你的，不知怎么的竟然忘了。唉，我这记性。你昨天怎么回去的？你江津区的那套房子离机场还有点远吧，打车？”

　　“嗯。”陆源顺着他的话应了声。实际上，他完全没有从机场到家的记忆。

　　“成。”钱凯也没有深究，问道：“你上午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孟市长知道你到了，想亲自和你聊一聊。他对你建实验室的事还挺上心的，说已经选好了一块地，准备带你去看看。”

　　“这……太麻烦孟市长了吧？”

　　陆源惊异于南山市的积极，他不过是刚有了要回国建实验室的意向，孟市长就立刻为他选好了址。

　　虽说南山并非陆源的首选，但孟市长表现出如此的诚意，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毕竟，高校资源是一方面，政府支持也不可或缺。

　　“嗨，为迎接你这位大科学家，市里都准备好几天了！本来昨天就该告诉你的，啧，怎么就忘了。”

　　“那请替我向孟市长道谢。地址微信发我吧，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不用不用，我一个小时后去接你。我知道你小区在哪儿。一个小时够吧？”

　　“够的。那过会见？”

　　“过会见。”

　　陆源挂掉电话，撸了把脸，起身去洗手间洗漱。

　　奇怪了。

　　陆源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是吓人的惨白。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依旧很快。

　　是最近太累了吗？陆源想。或许该找机会预约一次体检。

　　*

　　孟市长给陆源选的址在南山西郊，一个名为青阳的恬静小镇。虽然距离市中心较远，但胜在环境优越。一眼望去，山上是大片未开发的竹林，山下则是芦苇浅滩。

　　“等明年穿山公路开修，这里交通就方便多咯。”孟市长一边走一边指点江山，“现在这块地价就已经涨了不少。不过，我跟下面人说过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小陆你先挑选。”

　　陆源笑了笑，颔首致谢，顺势夸赞了孟市长为南山市发展做出的贡献。高瞻远瞩、眼光独具全都出来了。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孟市长说得心里无比熨帖。

　　“哈哈哈哈。”孟市长笑成了一朵花，转身对一众人说：“去山上看看？”

　　大家沉默不语，静默了有四五秒的功夫，李区长发话了，“市长，今天早上刚下了雨，山路滑。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别上去了吧？”

　　“这是什么话？”孟市长不悦地说，“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要带小陆好好看看这块地的。再说了，早上下的那叫雨吗？淅沥沥的没半个小时就停了。要这么算起来，这儿的山路天天都不安全。”

　　“这……”李区长哑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辩白。

　　陆源看了他一眼，主动站出来打圆场：“考察场地不急于一时，孟市长，我们还是安全第一吧。”

　　孟市长紧绷着嘴唇，眉头越皱越深。他浸淫官场多年，扫一眼就知道这帮下属一定藏着猫腻。

　　他一言不发，转身地朝远处走去，一脚踏进了芦苇滩。

　　“市长？孟市长！”

　　李区长大惊失色，立刻跟了上去，犹豫了几下也下了水。

　　两位领导都做了表率，剩下的人也不敢不从，都硬着头皮跟着孟市长发疯，咬着牙进了芦苇滩。

　　只有陆源站在岸边迟迟不动。理性告诉他，人是社会性动物，适时依从群体行为会带来收益；但理性还告诉他，这太蠢了，也很不卫生。

　　做生科的人大部分都有轻微的洁癖，陆源也不例外，正在他内心煎熬、痛苦斗争之时，远处传来孟市长的声音。他已经走出十几米了，水没过了腰身，“李卫明，你在后面磨叽什么？！小陆你也过来看看。”

　　陆源心里咯噔一下。

　　“小陆！你听得到吗小陆？——”孟市长还一直在叫他。

　　“听得到！就来！”陆源只得应道。

　　他深吸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迈出了腿。

　　好的，水比想象中要凉。

　　没关系，就当是家里的游泳池，阿姨隔天就会换水，很干净。

　　地是软的？好，我踩进淤泥了。冷静冷静冷静……只是天然含水量大于液限的普通泥土而已。

　　这时一只癞蛤蟆从陆源面前游过，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他，发出一声响亮的“呱——”。

　　“……”

　　陆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

　　青阳山，也叫寒雾山，明明海拔不高却终年笼罩着薄雾，因此而得名。

　　然而今天，或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阳光格外的好，山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孟市长站在水里仰望，他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寒雾山全貌。李区长则候在一旁，噤若寒蝉。

　　孟市长等到陆源走近之后才开口，他抬手一指半山腰问：“李卫明，那是什么？”

　　李区长顺着他的手势看去，一缕白烟在竹林间袅袅而上。他不明所以地试探道：“是……雾？”

　　“睁着眼说瞎话！”孟市长怒目而视，“是烟！炊烟！你不是告诉我，这山上的居民上个月就全都搬离了吗，嗯？怪不得今天你这么积极地领路，还从山后绕。是不是怕我看出你工作的纰漏来？！”

　　李区长哑口无言，他转头看向他身后的青阳镇镇长。

　　“孟、孟市长，居民确实都已经搬走了。但那是个庙。”镇长赶忙解释道，他个子不高，水已经没过了胸口，显得非常狼狈。

　　“庙？”钱凯奇怪地问：“青阳镇的改造计划是我们局在做，没听说寒雾山上有庙啊。佛教协会也没来人和我们接触过。”

　　“呃，不一定是庙。也可能是个道观，”镇长颇为尴尬地说：“就，还没被宗教局记录在册，我也搞不太明白。”

　　“那不就是个假的吗？！”孟市长的声音猛然拔高，“还不快取缔了，等什么呐？！”

　　“孟市长您有所不知，”镇长吞吞吐吐了老半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镇上的居民们都说，这庙里面的大师很灵验……”

　　“胡闹！”

　　孟市长简直要被自己这帮下属给气笑了，“哦！我在这里辛辛苦苦筹划大半个月。你倒好，说什么大师灵不灵验？你让小陆怎么看我们南山市的领导班子？一群整天算命搞迷信的老迷糊蛋？你看看，人脸都气白了！”

　　“我没事，”陆源摆摆手解释道。他一直处于受打击过大后的当机状态，直到被点名才反应过来，“我只是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古庙还是要保护的。”

　　“其实也不是古庙……”镇长小声补充道：“去年才建的……”

　　“简直荒唐！”孟市长气得满脸通红，他怒斥道：“还能让科学家给算命瞎子让道不成？十天！李卫明，我再给你十天的时间。我不管这是假庙还是假道观，十天后，我要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寒雾山！”

　　*

　　“呕——”

　　“你没事吧？”

　　钱凯一边给陆源拍背一边担心地问。身为陆源的发小，钱凯自然知道他爱干净的毛病，在淤泥浑水里站半个多小时，确实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

　　“我后备箱有套西装你要不一会换上吧，我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还没穿过。”

　　“谢谢，不用了。我还是直接回家吧。只是要弄脏你的车了，不好意思。”

　　“嗨，谁能猜到孟市长要搞这一出呢？喏，我比你还脏呢。”钱凯抬抬腿，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皮鞋整个被泥浆裹住了，“你现在再去江津，恐怕来不及吧。”

　　“什么来不及？”陆源疑惑地问。

　　“你中午不是要回忱县吗？”

　　“啊？”陆源一头雾水，“我回忱县干什么？”忱县是陆家本家所在的地区，陆源既然是瞒着家里回国的，那忱县是万不敢去的。

　　钱凯解释说，“我早上先给你本家打的电话，陆爷爷说你可能在江津，还说中午叫了你回去吃饭。”

　　“什……”陆源还没来得及吃惊，电话铃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果然是陆彦成。

　　“不是叫你别告诉我爷爷吗！”陆源低声训斥了一句，硬着头皮接起电话。

　　钱凯感觉莫名其妙，“别告诉什么？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陆源。”陆彦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陆源心头一紧，爷爷很少叫他全名，这说明陆彦城很生气。他主动开口解释道：“爷爷，不好意思，我没来得及告诉您回国的事，但……”

　　陆彦成直接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说：“我请了沈先生来家里做客，你午饭前回来。”说罢，“啪”地挂掉了电话。

　　“……”

　　该死。

　　陆源在心里暗骂。

　　即便是崇尚科学的他，此刻也不得不怀疑：倒霉到这种程度，我是不是水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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