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劣等生

　　时间不过才下午三点，卫廷礼就已经从片场回到了寒雾山。

　　按照开拍前给出的进度表，今天卫廷礼需要拍摄的场次很多，理应忙到深夜。然而导演却一直让卫廷礼在一旁休息，说是要先拍邱古川的单人戏份。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导演这是在给卫廷礼脸色看。

　　但卫廷礼不是明眼人，他不知道，于是他直接回了家。

　　其实，卫廷礼往常是不介意在片场枯等的。修士对时间的流逝感比凡人要弱。生途漫漫，无须汲汲营营。但今天不同，卫廷礼一直担忧着明天照临观即将被拆除的事，坐立不安。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中州境内适宜修炼的灵脉越来越稀少，且多被世家宗门霸占，想要使用需要缴纳极高的租借费。好不容易在这修士的真空地带——南山建好一处洞府，就又被勒令拆迁了。

　　于是，中州首屈一指的天才修士、演艺圈闻名的佛系偶像，有了一个和寻常人一样平凡而质朴的愿望：如果我能一夜暴富就好了。

　　唉。卫廷礼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地迈入照临观大门。

　　他先是念随意动，迅速辨认出同事们所在方位，随后默念缩地心决，三两步就闪到了茶室门前。此时王子雉他们恰好正围靠在桌边，桌上放了一枚影石，投射出一副锥形的图景，正是他用幻术将跳蛋变成心脏的那一幕。

　　卫廷礼心里“咯噔”一下。

　　“校长，您回来了。”花姑最先意识到了卫廷礼的到来，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满是兴致盎然的颜色。

　　宋玄白直接抬起头不赞同地说道：“校长啊，不是我说你，救人这种专业的事情，最好还是交给宇航署。”

　　“我得罪了阳希子，她不肯帮忙。我一时找不到替代品，那物什能够有规律地跳动，与心脏运动方式相仿，所以我才……”卫廷礼尴尬地解释道，并没有提及陆源的死亡正是宇航署的失职造成的。

　　“那也不能…不能用那玩意儿啊！”王子雉打断了他，“心典一体五脏王。心是栖神之宅。马虎不得。别的不说，没电了怎么办？”

　　“这个不必担心。”卫廷礼正色道，“我在其外部包裹了一层真气，然后又注入了一个小周天的灵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那物什耗能并不大，就算主人死了，也能独自维持数千年之久。”

　　这时，卫廷礼的背后响起了一个幽幽的声音：“……数千年？”

　　“对。主人和那物什的融合度很好，应该不会出问……”突然，卫廷礼意识到了不对，他转过头，大惊失色，将后面的话全部吞回了肚子里，结结巴巴地说：“陆陆……陆……”

　　“陆源。”陆源贴心地提示。他已经从打击中回过了神，虽然现在还是膈应得后背发麻，四肢僵硬，但至少能思考、能说话了。

　　他已经顾不得眼前发生的一切荒不荒唐，也无暇辨析是真实还是臆想，他皱着眉质问卫廷礼：“心脏移植都会有排异反应，你却能保证说我和一颗跳蛋的融合度很好？”

　　显然，卫廷礼对陆源的存在更加关注：“你、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注意”

　　“不可能……”卫廷礼喃喃自语着陷入了思索。

　　修士，特别是他这样的元婴大能，神识可覆盖方圆十余里。风吹草动、鸟叫蝉鸣都逃不出其法眼，可以称得上是一方的道法之主、万物之宗。

　　但陆源已经两次超越了他的神识。一次是昨天出乎意料的探班，一次就是现在。

　　这样的异常只会有两种解释。要么，陆源是高出他一整个大境界的分神期老祖。但很显然，陆源只是具连火光兽都禁不住的肉体凡胎。更何况，中州境内能达到分神的老怪寥寥无几。要么，问题就出现在卫廷礼这一边。

　　他的神识很熟悉陆源。熟悉到对他毫不设防。

　　“我们还是来说正题吧。”陆源打断了卫廷礼的思绪，压着心中的怒火，指了指影石说道：“我姑且定义这个VR投影机里所展现的都是事实，也不论你是使用的是何种方法。但是，你是医生吗？你有执照吗？这样的重大手术，难道不需要得到本人的同意吗？就算我昏迷不醒，你有尝试过联系我的家人吗？事情结束后，你甚至还私自清除了我的记忆，谁允许你对这么做？你有什么资格？”

　　卫廷礼被陆源一连串的发问给镇住了，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救你。”

　　“但我不想以这种方式被救！”陆源的这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激动，说了句“抱歉”后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即便是规范的心脏移植手术，都会因为激素改变等原因使接受者性情大变。你用跳蛋改造我的身体，就算是以救援为目的，也是对我人权的践踏。这种救命之恩恕我无法回报。”

　　卫廷礼赶忙说道：“我没有想要回报，我……”

　　“我要起诉你。”

　　“？！”卫廷礼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

　　“非法行医、不当救援……我对南山的法律了解得还不够清晰，我会再咨询我的律师。”陆源丢下了这一句，转身离开。

　　*

　　江津区，陆源公寓。

　　陆源把手放在玻璃上，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四分，街道进入了行车高峰的尾声，猩红色的尾灯一点点挪动着，好似一条蠕动的长蛇。路灯下，脚步匆匆的行人闷头行进，像一只只忙碌、微小而脆弱的蚂蚁。

　　“孟市长，您说得对，南山市的产业类型必须要升级。”

　　陆源正在打电话。但他并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只是用孟市长自己的话应来和他。这是他从一个做人工智能的朋友那里学到的小技巧，谈话者不仅不会发现，还会深感被理解。

　　当然，这也是一个非常不礼貌的技巧。陆源知道。所以他鲜少会使用。只是，他的脑子忍不住去想一些更复杂的问题。

　　“小陆啊，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孟市长主动终止了话题，他感叹说：“现在像你这么有觉悟的年轻人，不多咯！”

　　陆源赶忙拉回思绪，认真地说：“市长您过誉了，这只是我一个很自私的想法，不值得您夸赞。毕竟我独自回国建设研究分部，公司给的资金有限，一些常规的行政建筑没有必要新建。能够使用照临观原场地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这个思路很好，充分利用社会资源。”孟市长夸赞道，“而且啊，寒雾山不通车，这建筑拆迁、垃圾清理啊，对政府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哩。这是双赢，双赢！”

　　“感谢您的谅解。”

　　解决了。

　　挂掉电话后，陆源的心稍微安定了几分。

　　他下午在照临观说的那番话，赌气的成分居多。陆源是真的气愤卫廷礼的所作所为，用跳蛋代替心脏？作为一个轻度洁癖患者，陆源一想到头皮就一阵阵发涨。他不会恩将仇报地去起诉卫廷礼，也不会置照临于不顾。

　　但一点点惶恐当作小惩罚总不为过。

　　陆源坐回到沙发上，放松身体，几乎要埋了进去。但他的眉头是紧锁的，他在继续思考那个困扰了他近半个月的难题。

　　从小到大，陆源习惯了用一套方程、公式或是定律来解释世间万物。他相信，一旦获得了真理，阳光下将不再有新鲜事。大到宇宙，小到夸克，一切都遵循着严密的数理原则。

　　然而，现在有一群明显违背了他所知一切规律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直接摧毁掉他三十二年来所坚持的信念。

　　是我错了吗？死而复生该如何解释？难道只是幻觉吗？

　　陆源一遍又一遍地自问，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唯恐漏掉一点细致末节。

　　他恐惧，恐惧曾经的坚守只是虚妄，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颠扑不破的“真理”。但他同时又兴奋异常——这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奇异的感情交织着，陆源渐渐累了，在纯白的沙发里，在昏黄的台灯下，他缓缓入睡。

　　接着他梦到了水。

　　*

　　深潜、静默、浮沉……

　　自陆源回国以来，这几乎是他每夜都会梦到的画面。但除了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少许痛苦，之后，这诡异的梦境带给他的却是完满。每一次从梦中醒来，陆源都会感到身体好似被暖流充盈。

　　他低叹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突然！

　　陆源看到一个人影立在他面前，他不假思索，抄起角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

　　人影没有闪躲，烟灰缸正撞上他的脑门，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卫廷礼？！”陆源这才认出了他，惊得声音都哑了。

　　“我是来道歉的。”卫廷礼的表情不合理地平静，他用手摸了下额头，看了看问：“能借用下纸巾吗？我好像流血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