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人间

　　第十三章

　　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了。许知摸不透何沉的意思，在她的感知里，她那天早上的那个饭团绝对不足以让他这么感恩。

　　“何先生，你支付宝账号多少，我回头转账给你。”

　　“不用”何沉走在前面，继续慢慢摸索着道路淡淡的说道“还你那天的早饭。”

　　？？？

　　许知上前两步，伸出手扶住了他，假装没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说道“那我宁愿你还是欠着我那个饭团。”她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几块钱的饭团，就有人愿意当冤大头给你交几千块的住院手术费。

　　所以她决定，一出去就取钱还给他。

　　何沉也就在她手抚上来的瞬间皱了皱眉，但是意外的没有挣开，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向前走去。

　　两个盲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回到了病房，许知朝外张望了一下并没有见到姜引言，反倒是25床的老奶奶回来了，老奶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应该是来接她出院的。

　　一进来，风风火火的气息就布满了整个病房，妇人将手中的袋子放下，快步走到许知床边，一把拉开窗帘，光线透过窗户撒了进来，虽然是日落，但是强烈的光线还是瞬间让许知觉得眼睛一阵疼痛。

　　之前出门他们都是遮着眼睛，过了一段时间适应了才放开，现在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这种肌肉神经牵动着他们手术的刀口，何沉还好，在中间，有许知旁边的帘子当着，可是许知就没这么幸运了。火红色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就这么被阳光刺激的低声痛呼。

　　那个女人只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大大咧咧的朝25床走了回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许知因为她的举动而痛苦的神情。这让许知心底暗暗咬牙

　　女人一边帮着25床收拾着东西一边对阿婆说道“我看你这不是挺好的么，还有精神到处串门，省点力气安分点行不行。”

　　阿婆被说得缩在一边不太敢说话“哎呀……年纪大了嘛……闲不住的，闲不住的。”

　　那女人闻言气的长叹一口气“你闲不住了，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你知不知道。我又要照顾小的，还要照顾你这个老的。不要上班不要吃饭啦？！”

　　“我又没让你不上班……”阿婆别扭的别过头，声音却有些心虚。

　　那女人抬头望了眼房中似在闭目养神的两个病人，压了压心中的火气说道“行了行了，赶紧收拾收拾走吧，别在这给别人添麻烦了。”

　　25床的阿婆闻言，不太赞同的瘪了瘪嘴，随后转头四处乱看，就是不肯回头，只是留个后脑勺给自己的闺女。

　　突然阿婆看到许知坐靠在床边，立刻两眼放光的走了过来。

　　“你刚才是不是去补缴费了？”

　　又是这个话题，许知有些不耐烦，于是她只是礼貌的笑着并不回答

　　阿婆见她不回答，不死心的凑上去，口中刚吃过的韭菜饺子味道扑鼻而来“你一共交了多少钱？是不是也就小几千块？”

　　许知不着痕迹的退开一点，想到方才她女儿的态度，她怒从心生，随后眯了眯眼，念头一转。她轻巧的凑到阿婆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交了两万”

　　“啊？”阿婆惊讶的长大了嘴

　　许知心想，这下你该满意闭嘴了吧。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阿婆焦急的拉着她的手“我说大闺女啊，你被坑啦！这里都没有超过一万的！”

　　见许知还是那副表情，阿婆更急了“我说真的！刚才我闺女和我说我其实只花了4000，具体多少不知道，但是她说医院先前算错了还给我退钱了呢！”

　　许知内心有些触动，她原本觉得这种人应该会幸灾乐祸，内心窃喜的离开，却不想……

　　果然电视小说看多了，会把人看的太片面。

　　只不过她内心还是有些脾气，略微软了软嗓音，她继续说道“是吗，那阿婆你记得回头查一查你的医保账单，就知道具体花了多少钱了。”

　　阿婆一听，愣了一下，眼里又透出了精明的光“对，我回头查一查，退款到账了没！”

　　许知知道阿婆的这场手术一定花了不少钱，肯定不止4000，她女儿一定是了解她的性格故意说的便宜。

　　一边的何沉闻言头往这里偏了一点，神色却依旧没有太大的起伏。

　　就这样，病房在女人的责怪和阿婆的回嘴声中，慢慢迎来了夜色。

　　等阿婆退房之后，许知才略微觉得消气了，躺在床上平静下来之后，却发现少了阿婆的病房整个显得空落落的。

　　姜引言，不知道在做什么。

　　许知闭着眼，平躺在床上心中胡思乱想着。

　　下午的时候她和护士定了两份晚餐，等晚餐送来时，她用左眼吃力的睁开，将晚餐放在何沉的床头柜上。

　　“谢谢”何沉低声道歉。

　　许知觉得何沉这个人如果光靠声音，应该也能养家糊口，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出手这么阔绰。

　　“举手之劳，医院的饭菜，我点的都是素菜，刚做完手术一个月不能吃荤。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没关系，谢谢”何沉还是惜字如金。

　　许知望了一眼他的方向，才想起如今的何沉大约连饭盒都要靠摸索。

　　于是她耐着性子，帮他打开了饭盒，用勺子挖了一勺试图喂他。

　　中途却被他拦了下来，黑金色的指环在他苍白的手指上愈发的清冷，像极了它主人的性格

　　“我自己来，谢谢。”

　　何沉从她手中摸索着接过食盒餐具，准确无误的将饭菜一点点送入口中，这让许知有些新奇。

　　她没有坚持，将饭菜放入他手中后，她体贴的将自己的帘子拉起来，挡住了视线，这样大约会让他自在一点。

　　她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饭菜，见何沉还在吃，便也不再打扰，起身向门外走去。

　　医院的走廊充满了饭菜的味道，走廊的尽头食堂阿姨还在给其他病房打饭。

　　家属们陆续的离开，夜色将医院的大楼衬的愈发光亮。

　　许知抬手挡住了右眼，摸着病房边的栏杆，慢慢无意识的开始散步。

　　五分钟后，当她回过神来时便发现，她来到了姜引言的门口。

　　她扶着栏杆，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胸口。

　　奇怪，为什么心跳会有些加快。她垂下头，按下了心中的莫名激动，抬手想要敲门。却听到门中传来一阵笑闹声。

　　“阿言哥哥，你如果在这么逗笑，怕是阿姨今天没办法吃饭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笑道。

　　姜引言愉快的声音随后响起“诶，可别赖我啊，你们自己笑点低。”

　　“好了好了”随后一个慈祥的妇人阻止了两人的笑闹，她轻轻的将手放在姜引言的腿上，眼中带了些许的后怕。

　　“阿言，你以后有事不要再瞒着爸爸妈妈了，你爸爸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吗？”

　　“知道了，妈”姜引言略带讨好的扯了扯姜母的袖子“这不是队里出任务保密，出来后刚过保密期没来得及嘛。”

　　姜母了解自己的孩子，也不拆穿他，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头顶“爸妈年纪大了，也不指望别的，只想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将来娶一个对你好知冷暖的妻子，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我知道的，妈”姜引言笑道“妈，我努力今年给你带回一个儿媳妇”

　　许知透过门缝望见姜母脸上突然的惊喜，她的内心忽然开始充满了忐忑。

　　贤惠，知冷暖，她能做到。可是，她没有健康，甚至下半身可能永远需要人照顾。

　　原先她确实觉得姜引言性格温和坦诚，是一个会对妻子忠诚的好丈夫，家境也可以，对她又有好感，完全符合她挑选人生另一半的条件。

　　可是，当自己慢慢接受他的时候，为什么内心会这么抗拒……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丑陋。

　　她转身，慢慢离开了身后的欢声笑语。

　　你没错，你为了自己的幸福，你也没有害他，一切都是你情我愿。她不断地安慰自己，但是离开的步伐却越来越急，仿佛逃离什么一般。

　　直到她被走廊路边的仪器绊倒在地，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耳边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她抬眼望去，一个脸上泪痕满面的母亲正在安慰着怀中的孩子。

　　那个婴儿哭的浑身涨红。

　　“你没事吧”一个护士见到许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没事，谢谢”许知向她道谢，眼神仍盯着那个方向。

　　小护士见状，叹了口气“那个小孩才六个月，被确诊青光眼，明天做手术，可能是眼压太高了难受吧，哭成这样，太可怜了。”

　　许知闻言，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

　　“别哭了……求求你，别再哭了……”年轻的母亲，哽咽的哄着孩子，她的丈夫也站在旁边，一脸的痛苦。

　　两个人轮流抱着孩子，还是没有办法。

　　“别哭了，别哭了！”母亲有些奔溃的低声喊道。突然她感觉到了头顶的阴影，抬起头，许知正站在婴儿的面前，突然她伸出手，轻轻的碰上婴儿的额头。

　　“你干什么？！”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往后一缩，她的丈夫也上前一步。

　　许知这才回过神来，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青光眼高眼压的时候，用手指从额头刮到太阳穴，它会舒服很多。”

　　医生都知道该用什么药才能理论上降低眼压，可是只有真正在痛苦中辗转无数日夜的病人才知道，如何才能适当的减轻痛苦。

　　那母亲望了眼许知眼上的纱布，慢慢收回了疑惑的眼神，她低下头温柔而耐心的开始给孩子刮着额头。

　　渐渐地，小孩的哭声开始减小。夫妻二人惊喜的抬头，却只看到许知扶着栏杆慢慢远去的背影。

　　许知双手在冰冷的栏杆上继续摸索着前进。

　　如果当时，也有这么一双手让她止住啼哭，是不是她的命运会不一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