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人间

　　第十二章
　　人生第一次被坐在轮椅上推着跑，许知闭上双眼，虚弱的靠在椅背上。感受到来自于身后的力量和气息，她突然内心有某块角落渐渐的塌陷。

　　恍惚间感觉到有人将她扶上了病床，随后不久麻药过后的剧烈疼痛让她渐渐丧失了神智，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中午，许知左眼略微睁开一丝缝隙，眼皮肌肉的牵扯让她右眼一阵疼痛。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享受着一片光亮中的失明。

　　闭上眼的世界，让她有些惶恐。她慢慢的扶着床沿靠坐起身，伸手想去够床边的水杯。

　　电视里盲人打翻东西的场景，其实很少会出现，因为失明的人动作都格外的小心缓慢。

　　她慢慢地伸出手感知着床边的轮廓，随后缓慢的移动着双手，在摸到东西的时候愈发的缓慢耐心。

　　看，失明了，你也可以活下去的不是么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的笑了笑，嘴角却愈发的苦涩。如果一生都只能这样生活，这个想法很现实，她却一点也不敢想。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这种文章，只能是健康的人才能拿来侃侃而谈。像她这种知道自己早晚会失明的人，一点也不想讨论这种可怕的话题。

　　“你醒了？”床边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就像夏日中的一股凉风，吹的许知心头一悸。

　　“谢谢你，姜先生”许知低头羞涩一笑。

　　“不……不客气”姜引言望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少女，依稀回想起方才手术结束接她时，她纱布下淌下的血泪。

　　当时的他吓得惊慌失措，忙叫护士。后来才得知这是泪水洗刷眼球内的残血带来的现象。

　　但是那略带粉色的水滴淌过她苍白瘦削的脸颊的画面，实在是触目惊心。

　　感觉到手中被塞入了一个温暖的水杯，许知勾起嘴角笑了笑。小口的喝了两口之后，水杯又被拿走。

　　许知慢慢向下滑去。

　　“要再休息一会？”姜引言问道。

　　“嗯”许知轻声应道“睡一会”

　　实在是太疼了，疼的她脑袋里仿佛有一根筋一直牵着，坐立难安。

　　睡着了或许就不会再疼了。

　　“好，那你睡一会，我就在这里。”

　　听到这样的话，在许知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她有点感动，又有些陌生不知所措。

　　张了张嘴，似乎想回答些什么，但是剧烈的疼痛，让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回答。只能迷迷糊糊的继续半昏睡状态。

　　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梦里有她这一生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

　　有抛弃她的，有冷眼旁观的，有落井下石的。

　　恍惚间见到了跪地哀求的父亲，冷酷市侩的领导，背后窃窃私语的同学，色眯眯占她便宜的客户。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慢慢消散，汇成一张模糊的脸。

　　梦里的他看不清容颜，但是那句话却依旧清晰

　　“许知的家属，在这里”他道

　　仿佛一道光芒破开了所有的阴暗，在她漫天的暗沉中透进了一丝光明。

　　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过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捧着的感觉。

　　这让许知恍然惊觉，她，也还是一个女人。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将近日落。床边没有了那个忙里忙外的身影。

　　许知挣扎着坐了起来，微微睁开左眼一丝缝隙，摸索着下了床。

　　“小姑娘你醒啦”25床的阿婆见她起身，忙凑过来扶着她“哎呀，你真是好福气的，你男朋友长得真精神！”

　　许知笑笑并未接话

　　“小姜走的时候，让我照顾你，我还在想呢，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要回家啦，到时候留下你们这两个没有家属的怎么办呢。”阿婆絮絮叨叨的讲着许知睡着后发生的事。

　　许知这才知道，26床的何沉明明跟着她一起进去的手术室，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知道刚才才开始手术，现在还没回来。

　　姜引言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临走前托这个25床的阿婆照顾她。

　　“对了”阿婆忽然看了看四周，小声的凑到许知耳边问道“你手术做了多少钱？”

　　许知一愣，没想到还有人打听这个的。

　　“我也不太清楚”她确实不清楚，毕竟费用还没结算。

　　“我这个手术8000呢！太贵了吧！”阿婆抱怨道“刚才小护士来说我预存的钱不够了，让我去补交费，我才知道怎么现在做个手术要8000，我看也不是什么大手术哇。隔壁的老张只要4000！”

　　阿婆说着说着突然气愤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坑钱的，觉得我好骗！”

　　许知有些苦笑不得“不同的人手术不一样”

　　“不行！我再去打听打听”刚说完，阿婆便风风火火的出门了，许知有些无奈，她实在是看不惯这种四处打听细枝末节的人。

　　许知坐在厕所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我来扶你吧”她听到小护士说道

　　“不用，谢谢”何沉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

　　厕所的隔音不好，在房间里有人的条件下，许知完全没有了上厕所的欲望。于是她只能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慢慢走出了厕所。

　　同样是没有家属的人，但是何沉没有许知这么幸运，他双眼都做了手术，却还是强行自己摸索着走了回来。

　　许知知道做完手术的眼睛里全是淤血，眼球是血红色的，而作为眼睛的主人除了能有光感，知道白天黑夜，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他一路过来吃了多少苦。

　　真是个脾气撅的。

　　“27床”门口的护士突然叫了一声，许知刚好走到门口，闻言站住“我就是。”

　　“你的卡里欠费了哦，记得今天晚上六点之前去柜台充值。”

　　之前自己预交了4000，看来这场手术也不便宜。许知点了点头“好”

　　“26床，你也欠费了，记得去交”护士朝里望了一眼叮嘱道。

　　如果有家属，这个工作应该是家属去做的，但是可怜了这里是没有家属的两个病人。

　　因此许知不得不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拿了手机慢慢挪出门。

　　出门前，她朝身后望了一眼，张了张嘴又放弃了。

　　何沉怎么也不像是愿意别人帮忙的人。

　　于是她自己慢慢向外走去，所幸的是他们的病房就在结账柜台旁边，出门右转就是。

　　这个点人并不多，许知掏出手机正打算结账，就听到柜台说道“只接受现金和银行卡”

　　“啊？”先前医院所有的门诊都接受网络支付，就连住院预付款都可以，许知还没想到过补缴费不能用网络支付。

　　“我没带卡，最晚什么时候可以交？”许知问道

　　“今天18点之前，让你家人给你送来”工作人员熟练地说道“好了，往边上让让，下一位。”

　　就在许知犹豫要不要就顶着刚做完手术的眼睛回家一趟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帮她结了”

　　她转头，发现是何沉。她吓了一跳“不不，这不好意思的”

　　何沉也不说话，只是递出卡片的手纹丝不动

　　“26、27床的费用，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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