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人间

　　第十一章

　　星期一的早晨6点，许知和何沉就被护士叫醒

　　“哪只眼睛做手术？”护士拿着一只记号笔问道

　　“右眼”许知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说道。

　　护士闻言就在她的右眼眼皮上圈了个圈做记号。

　　然后许知就跟着要做手术的大部队开始排队做术前检查。

　　躺在检查室的床上，护士熟练的说道“手术需要剪掉你的眼睫毛，一会拿着这个托盘凑着，我给你剪，不要乱动。”

　　“好”许知接过托盘，感受着冰凉的剪刀划过她的眼睑，长而卷翘的睫毛如雪花一般纷纷落下。

　　有些粘在她的脸上有些痒，心里头也仿佛有什么随着睫毛一起落下，很沉也很死寂。

　　“好了，我给你消毒，躺好”护士收起工具，从一边拿出一根连着红色消毒水的管子。在许知的脖子里垫了一圈毛巾。

　　拧开闸阀的一瞬间，许知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液体直冲她的眼球。刚才剪过睫毛的地方被消毒水刺激的生疼，仿佛一个个炸开的小火花一样。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诶，眼睛睁开！你不睁开我怎么冲啊。”护士见状忙道，另一只手试图拉开她的眼帘。

　　许知不得不继续睁大眼睛。眼眶眼球眼帘，没有哪里不痛的，就像伤口上撒盐一样，刺激的她浑身汗湿。

　　“好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护士终于宣布结束了，用纱布轻柔的盖住她的眼睛，看了看手中的资料说道“你是梁主任第一台手术，但是手术室里还有3台手术没做完，一会会有人来叫你的。你到时候跟着他走就好了。”

　　何沉就跟在她后面，冲洗的时候竟然十分配合的睁大双眼，只是眼角微微有所抽动，其余连哼都不哼一声的挺完了全程。

　　倒是个真汉子。

　　许知心里头有些佩服，这个男子气概缺失的年代，这类人倒是少见。

　　跟着领头的人来到了5楼手术层，经过全身消毒之后，许知穿戴着消毒过的手术服，将头发塞进帽子里，乖巧的坐在第一排，等候叫号。

　　一次进来只有5个人，何沉就坐在她旁边，另外还坐着三个其他科室的。有一个就是烧伤科的病人。

　　望着那个烧伤裹着绷带的女人，许知突然又想起了那天的那个疯子，也不知道他之后被押送去了哪里，但是从没有警方找她录口供这件事看来，他应该是被私下送走了。

　　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个疯子的父亲，这个世界确实有太多的无奈，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老祖宗的这句话不会没道理的。

　　“梁主任的病人，27床许知，许知来了吗？”

　　护士站在自动门口叫道。

　　许知收回思绪，忙站了起来，大约是踩到了自己另一只脚的鞋套，她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从旁边伸来一条有力的手臂，一把扶住了她。见她站稳又无声无息的收回了手。

　　“谢谢”她转头道谢。

　　何沉依旧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略显冷漠的神情并没有让许知觉得不满。因为她知道这已经是他比较出乎常态的热情回应了。

　　眼科的手术室没有其他地方这么无菌要求高。许知进去的时候手术床上正躺着一个病人在做最后的缝合手术，主刀医生不在，是助理在缝合。不远处另一个护士正在监控录像下收拾了最后的残渣。

　　监控录像里显示着医生的手术过程。眼科是需要放大镜下操作的精密手术，因此许知一眼就看到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缝合现场。她猛地收回视线，忍不住有些发抖。

　　自己做手术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非医护人员，没有这方面的长期熏陶，任谁也受不了这种鲜血淋淋的场景。

　　“麻药点过了吗”做好最后的缝合。助理医生示意护士带走床上的病人，她自己将带血的工具清理了一下问道。

　　“点过了”一边的护士看了看手中的病历卡说道“两轮麻药，一轮散瞳都点过了。”

　　“好的，二次清洗消毒吧。”助理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说道。

　　许知这才发现，这个助理医生就是那天帮她登记病例的张医生，那就是说一会也是这个张医生给自己做缝合了。

　　于是她十分乖巧的说了一声“张医生好，一会麻烦您了。”

　　张玲有些诧异的多看了她一眼。鲜少有医生会在手术室听到自己的病人对自己打招呼的。她似乎认出来了这时当时那个乖巧可怜的小姑娘，于是她有些不太习惯的点了点头“客气了，我应该的。”

　　躺在手术病床上，身上被盖上了手术的遮光布，眼睛也被盖住，只留下右眼暴露在手术室的无影灯下。

　　许知恍然间仿佛回到了那天的那个梦境，感受到胶带贴上了她的眼睛。随后护士和助手都离开她的视线。她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等着主刀医生梁确的到来。

　　手术室安静的可怕，只有一边仪器的声音，许知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她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古代等待皇帝招幸的侍寝嫔妃。

　　“哗啦”的一声，手术室的自动门开启的声音

　　“梁主任”

　　“梁主任”

　　周围响起了众人打招呼的声音

　　“抱歉，门诊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会”梁确温和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清冷。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准备好”一边的助理忙笑道。

　　小护士上前讲着许知的资料“这是个小梁切除术，27床的……”

　　“她的资料我知道，准备手术。”梁确打断小护士的话。他两步走上前，低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知，他拿过剪刀开始剪开贴在许知右眼上的胶带。

　　很快那个令人难忘的眼睛便完全暴露在手术无影灯下。

　　许知能清晰的感觉到冰冷的剪刀沿着她眼眶的形状剪开了那层胶带，她几乎担心剪刀的尖端会不会戳到自己的眼球。但是她的担心明显多余了。

　　梁确精准的剪开了她眼睛的部分，随后飞快的取过一边的固定架，分开她的上下眼皮，架子猛然塞进她的眼皮之间，许知吓得浑身一颤，还来不及反应，随后一根尖细的针头直接准确的戳进了她的下眼帘。

　　“嗯……”她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很快麻药便注射完毕。

　　梁确这一系列的动作，和他本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冷静果断，迅速。丝毫不给人反应和适应的空间。

　　一切仿佛就像是他的主场一般，没有旁人任何插手的余地。

　　麻药生效后的许知，眼球转动十分缓慢，但是她还是牢牢地盯着一个方向，不敢有丝毫的晃动。

　　由于她的右眼没有视力，眼前是一片白乎乎的光，她没办法聚焦，因此保持长久望着一个方向有点困难。

　　她感觉到了冰凉的手术刀，切开，剪出，一层一层的，梁确下手飞快，仿佛一场精准的艺术表演。

　　许知只觉得痛感一阵一阵的袭来，就像机关枪连续而精准的打在了她同一个伤口上，短促而密集，她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

　　局麻无法完全掩盖住她的痛苦。

　　她痛的双手死死扣住了手下的床单，嘴巴张大不停吸气。

　　痛到极点的时候是根本叫不出声的，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很想昏过去，甚至闭着眼睛也好。

　　但是她做不到，眼睛被迫睁大，被迫所有注意力都在右眼眼球上。她觉得大概生孩子也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了。

　　“好了，缝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梁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许知这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能感觉到口腔内有些发干。

　　她听到自己略带嘶哑的声音“谢谢梁主任”

　　“不用”梁确出门的脚步顿住，望了眼监控器中血肉模糊的眼球，心底叹了口气。随后，脱下无菌服，走出了手术室。

　　张玲坐到了刚才梁确坐着的位置“我要开始缝合了”她轻声说道，随后用镊子夹起一边的针线，开始一点一点缝合她的眼球边缘。

　　“天呐，我刚才都不敢呼吸”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说道

　　“对，梁主任真的是太厉害了，都不带停顿的。”另一个护士感叹道“一般的医生都要确认好久的位置再下刀，毕竟是在显微镜下操作的，多少都有些影响。梁主任居然直接下手了。”

　　张玲也自豪道“这个手术，整个医院也就三个人会做，梁主任是最年轻的。”

　　话音刚落，许知便觉得有一针戳到了她的眼皮，她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听到了她的声音，张玲有些紧张的停下手“弄痛你啦？”

　　许知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没有，没关系的，我不痛，张医生你不要怕。”

　　已经发生的事情，追究下去没有好处，许知很清楚这个道理。

　　果然她话音刚落，张玲一瞬间充满了愧疚感，她下手愈发的仔细小心。

　　缝合完毕后，她甚至直接将她搀扶到了手术室门口的接待处。仔细的交代给病人引路的护士小心一些。

　　护士看了眼这个病人，等张玲离开后，她好奇的问道“你是张医生的朋友吗？”

　　许知只是虚弱的笑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小护士搀着她来到门口，按下大门的按钮，厚重的大门打开。

　　她朝外喊了一声“27号许知的家属，许知的家属，来接病人啦。”

　　许知扯了扯她的手臂小声道“我没有家属，谢谢你送我出来，我自己回去。”

　　虽然是单眼手术，但是睁开左眼紧闭右眼一样会牵动那边的神经，因此许知几乎只能左眼睁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啊？”小护士愣住，没有家属陪同来做手术的，她还是很少见到。“那你……”

　　“我没关系……”许知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随后一个爽朗的男生有些着急的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这里，这里，许知的家属在这里。”

　　许知一听声音浑身一颤，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触从心底蔓延。

　　大约是一场苦难让她整个人极度的脆弱，一行眼泪不知不觉的从纱布中淌了下来。

　　姜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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