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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议事堂内恢复寂静,堂下左右两侧的红烛仍没有人来点燃,夜幕中一弯峨眉月将淡淡清辉不遗余力地倾泻下来,也不足以照亮这间宽敞的屋子。
江燃独自倚在高高座位上,守着案头泡到正好的一壶香茗,边喝边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玉茶盅,幽香盈室,单凭气味儿便可断定那是一壶上好的老君眉。
“潭主,该喝药了。”唐锋雪端着药碗推门走进来,许是由于光线太暗,担心洒了汤药,她刻意放缓脚步。
黑暗中,江燃微微蹙起眉头,浓浓的草药味儿瞬间掩盖了茶香。他下意识抬手挡在鼻尖,身子向后一仰,尽可能离那碗刺鼻的汤水远些。
唐锋雪已经找不到更加新奇的办法来劝他喝药了,只轻轻将药碗放在案头,回身点燃蜡烛,借着明灭的烛光看清他对着药碗一贯抵触的神情,叹息道:“快喝吧,要凉了。”
江燃盯着药碗迟疑良久,商量似的问:“喝完剩下的,这个月……就不拿了吧?”
“潭主怕想多了,许是计算着每月初五我们的人会过去拿药,这才初三,晚间便有秋记医馆打发的人把药亲自送来了。”唐锋雪轻扬嘴角,无奈又满脸得意的样子。
“哦?”江燃的第一反应不是为又要连续喝一个月的苦药汤子发愁,他低眉略一思忖,抬眼问,“医馆的人可有说些什么?”
“倒也没有,只叫潭主注意身子。”唐锋雪答得干脆利索,并不知晓这位主儿心下在琢磨什么。
江燃无端勾了勾唇角:“她这是……为了穆深?”
唐锋雪见他又愣着出神,索性将案头的药碗推过去,催促道:“已经凉了,再不喝又要下去热一遍。”
江燃稍往远处挪了挪,像是随口一提:“小念睡了么?”
“还没,说是在等潭主过去。”
闻言,他没再多问,轻轻舒了口气,竟不知为何显得几分惆怅。
“潭主……”唐锋雪抬眸一瞬,又垂下眼睑,话到嘴边却更加吞吐,“你真的……打算把北宫漠的女儿……一直留在身边?”
“不然呢,还能把她送回去?”
“潭主就不怕北宫漠……”
明白唐锋雪的意思,江燃顿了顿,语气倒随意得很:“我那个师父……我怕是早晚要死在他手里。”
担心一语成谶,唐锋雪一下子急了:“潭主休要说这些不吉利的!”
可他这半生一语成谶的事还算少么。
江燃不言语,霍然起身径自往门外去。
“哎……药……”唐锋雪一脸担忧,英气的眉眼偏也变得柔和。
夜深了,空气里仍存留着阳光的温度,就连拂面的风都按耐不住的燥热。
路过北宫念的房间,屋里的烛火还亮着,江燃驻足,犹豫再三,才上前轻轻叩门。
有负责侍奉起居的丫头将门打开,恭敬地俯身行礼:“潭主。”
“先下去吧。”江燃也不抬眼,随口吩咐道。
北宫念百无聊赖地蜷缩在床角,迟迟等不到想要见的人,愈发闷闷不乐。听见门外有动静,她恰好扭头看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一亮,一扫之前的消沉,又惊又喜:“月哥哥!”
“你怎么还不睡?”江燃缓步走进来,语气清冷,略带责备。
北宫念见他不悦,仿佛做错了事情一般低着头,委屈地小声嘟囔:“我……在等月哥哥呀,月哥哥已经好些天没来看小念了。”
江燃把目光移到一旁,并不看她:“我不是你的月哥哥。”说罢,转身欲走,偏不巧左侧胸腔在这时候猛一阵抽痛,他下意识紧捂胸口,本想咬牙撑过去,却还是被北宫念察觉。
“月哥哥,你怎么了?”北宫念撇开被子,光着脚丫跑到他身前,搀他在桌边坐下,见他脸色煞白,两条眉毛要拧到一起去,浑身都在止不住轻轻颤抖。北宫念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眼泪围着眼圈打转。
“拜你所赐。”江燃仍旧对她冷言冷语,清亮的眸子减了几分锐气。
北宫念愣住了,显得茫然又无措,她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咬咬嘴唇,默不作声。
“潭主!”唐锋雪大步跨进门来,手里端着热气升腾的汤药,见此情景,忍不住又是几句埋怨,“你这几天的药都偷偷倒掉了吧?”
北宫念抬眼看看唐锋雪,又垂头看着江燃,小心翼翼地拉紧他的袖口:“月哥哥,你快喝药。”
唐锋雪努力压制着火气,将药碗往桌上一放,推到江燃面前:“我看着你喝。”
江燃心知这次是逃不过去了,只得勉强伸出手去拿。
“算了,你这样子还能拿得稳么。”唐锋雪说着,走得近些,重新端起药碗,舀出一勺试了试温度,递到江燃唇边。
北宫念眼巴巴看着唐锋雪一勺一勺给江燃喂药,心中莫名觉得不是滋味儿,嘟起嘴巴,却也不敢说什么。突然,她回身在柜子里一顿翻找,又像是发现了宝贝一样喜滋滋地站在江燃背后,等到一碗汤药见了底,赶忙剥开一颗糖送过来:“喏,甜甜的。”
江燃一怔,不觉有一瞬失神,鬼使神差地将那颗糖含进嘴里。
北宫念顿时笑开了花,拍着手天真地说道:“以后月哥哥乖乖喝药,小念每次给你剥糖果好不好?”
抬眸见她清澈的眼里满含笑意,扬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撒娇似的看着他,江燃心头一紧,不敢直视那双无邪的大眼睛,温暖得仿佛连冰雪都能融化。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变过,就算患了失心疯,像现在这样痴痴傻傻。
稍事休息,胸口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大抵是害怕与她待久了,就不忍再弃她不顾,江燃不肯多留。
“潭主……”唐锋雪紧追出去。
没走多远,江燃突然停住脚步,却听背后紧闭的房门里传出轻轻的啜泣声。
唐锋雪一点儿也不同情她,相比之下更担心江燃的身体,耐心劝道:“潭主去歇着吧,那丫头一会儿哭累了,自己就睡了。”
江燃不动声色,轻叹一声,继续大步向前。唐锋雪没有注意到,他一手暗自用力握紧,指甲嵌进皮肤,快要掐出血来。
夏夜总是难以宁静,即便无风,也还有深草里吟唱的虫。敏感的人习惯伴着虫鸣入梦,却始终不得安睡。
一缕柔和的光线穿透门窗,映在墙角一抹淡红,江燃便躺不住了,于他而言,清晨比夜晚更容易感到烦闷,尤其等到太阳升起来,强烈的光是他无比厌恶的东西,索性披衣起身赶往密室。
夜幽潭的密室藏着多年来他们精心搜集的关乎江湖各个门派的秘密,一旦这些秘密被公之于众,将致使许多所谓的武林正派难逃一场灭门的灾祸。不得不承认,夜幽潭是个可怕的地方,抓住了所有人的把柄,掌控着整个武林的命脉。
天已经亮了,可密室里仍是一片漆黑,江燃点上一支蜡烛放在案头,随手翻阅有关麟渊楼的册子,他的目光扫过一页页泛黄的纸卷,猛然抬眸,像是想到什么。于是熄了烛火,匆匆出门。
“潭主,你这一大早去哪儿了?”唐锋雪迎面走来,“我刚把早餐送到你房里。”
“直接送到书房吧,”江燃脚下片刻不停,“你去查查十年前……穆玉穹血洗秦升一家,漏下的那个遗孤现在何处。”
唐锋雪一愣,颔首应道:“是。”
本想清静一会儿,却听门外吵吵嚷嚷,一阵嘈杂。江燃皱了皱眉,猛地将门打开,只见几个属下拉扯着北宫念,正阻止她往里冲。属下们见惊扰了潭主,这才松手战战兢兢地俯身行礼,再不敢吱声。
北宫念却是方便了,趁没人拦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来:“月哥哥……”
话还没说完,江燃“砰”地一声将门紧闭,吓得北宫念浑身一颤,她呆滞一瞬,试探着把门推开,轻手轻脚地钻进屋里。
属下们面面相觑,干瞪眼着急,也不敢再靠近半步。
北宫念小心翼翼地挪蹭过来,见江燃不理会她,只好守在一旁,不声不响,时不时望着他精致的侧脸犯花痴,察觉江燃偶尔用余光向这边一瞥,她的脸上立即显出甜甜的笑容,尽管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应是有些疲倦,江燃一转头,发现她竟伏在一旁睡熟了,披散着的白发遮挡着憔悴的面庞,稚气的眉间略显忧郁。江燃下意识想拨开她额前的发丝,伸出去的手却在半空顿住,纠结半晌,终于又把手缩回来,褪下月白罩衫,轻轻覆在她肩上。
“潭主。”
门外响起唐锋雪的声音。
“进来。”
得到允许后,唐锋雪推门而入:“潭主,你让我打听的消息……”
江燃随即抬眸,向一边的北宫念望了一眼,唐锋雪这才注意到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她怎么在这儿?”
江燃不做回答,刻意压低了声音:“打听到了什么?”
唐锋雪于是收回目光,谈起正事:“那个孩子十年前加入了奉血门,化名‘鵟’,属下还听说……”
“继续说。”
“他曾与奉血门立过十年之约,如今期限已满,不知接下来……”
“这孩子倒有胆识,看来……我们可以帮他一把。”
唐锋雪偷瞄着他脸上一丝狡黠的笑意,猜不透他心里又打什么算盘,只知道这位主儿若要挑事儿,谁也逃不过他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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