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

　　骚动完了后，马蹄声是沿官道南向而去。

　　胡瑛和齐钦上了马车，胡瑛让车夫走小路去怀丘镇。

　　怀丘和凤霞皆是眠岭边缘的小镇，凤霞临官道，而怀丘在凤霞之东，离官道较远。

　　天亮时到了怀丘镇口，一条小溪从眠岭流出来，经过此地。

　　还没进镇子，齐钦便让车夫把马车驾回去。

　　车夫走时说：“老爷日后还有用得着马车的地儿，再找小人吧！小人保证把老爷服侍得妥妥帖帖的。”

　　“你叫我什么？”

　　“老爷。”车夫恭敬道。

　　胡瑛在一旁清咳一声，接过话来：“记住了，老爷做的生意不能对别人说，谁问你这两天干嘛去了，就说送了货去凤霞镇。嘴严的话，老爷以后有活儿还找你。”

　　车夫应着，笑眯眯走了。

　　齐钦站在小溪边临水照颜。

　　“厉害吧？”胡瑛走过去嘿嘿笑。

　　齐钦转过头，他的额头上沟壑丛生，鼻头到嘴边的两道纹路被加深了，脸颊上斑点遍布。活生生一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

　　眼见他的脸色沉了下去，胡瑛信口解释：“不能怪我，这么多天以来我就没见你笑过，这个老头儿面貌最适合你。”

　　“你还别说，幸好你不会笑，换了别人憋不住笑了，就得露馅。”

　　“胡瑛！”齐钦仿佛真气了。

　　胡瑛还笑：“看来你不喜欢啊，嗨，那会儿也没镜子给你看，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换个身份了。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的。”

　　胡瑛滔滔不绝说着，把他拉到水边，说：“不喜欢就洗掉好了。”

　　齐钦信她就有鬼了，蹲在水边自己捧水来洗脸，胡瑛还在旁边说话。

　　“你就算扮成老头儿也是气度非凡呐，看你这背，这腿，我胡瑛打包票，就算你老了，那也是最英俊的老头儿！”

　　胡瑛说了一大通，齐钦竟被她逗好了，虽然没笑，却也看得出好心情。

　　胡瑛说他洗掉这老头面容，就得换别的脸了。

　　“我看你买了裙子……”齐钦不知怎的，脱口就说。

　　“你想穿？”

　　“……不想。”

　　齐钦让她随便画个什么。胡瑛给他扮成了樵夫。

　　锦衣换成短褐棉袄，头上缠了一圈布头，加粗了他的眉毛，又把脸画得黄黄的。她自己也扮成差不多的模样。

　　两人在镇上买了一辆牛车，还买了柴，架在牛车上。

　　“你是我大哥，我们是去五峰镇卖柴，卖了柴去沊州请神医。”胡瑛驾着牛车说，“你叫曾大，我叫曾二，家里只有老母，母亲七十二岁……”

　　胡瑛说着这些，齐钦也认真听着。看她盘腿坐在辕座上，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拿着长鞭，不时轻打牛背。

　　她的架势娴熟，仿佛真是个常驾牛车往来这条路的樵夫。

　　－

　　自从在笼城北城门与那凶悍的护卫打了照面后，王会派人堵截了大小官道，也派了人去笼城搜索。

　　那日清晨进笼城的人多，再无人能辨认那两人的行迹。

　　守在官道上的见着个骑马的就拦下来，也没找到太子他们，倒是发现了其他定西军的兵。

　　审问下来，他们却连太子的身份都不知道。他便把他们放了，派人悄悄跟着他们。

　　这两日一无所获，王会表面看着镇定，实际上已焦头烂额。

　　他带回去的那具焦尸，恭王连看都没看。听人汇报后便加派了人手前来帮忙，还勒令若是带不回太子的人头，他也不用回去。

　　恭王的不用回去，自然不是赶他走那么简单。

　　王会正思虑改换搜索方式，就接到了新的情报。

　　“我们在凤霞镇上遇到了一窝土匪，折了七八个兄弟。”从凤霞镇客栈跑回来的一个手下说。
　　王会细问：“怎么会跟他们动起手来？”

　　“昨日夜半时，我们听到武器的动静，开门就见两个土匪站在走廊外，手里拿着我们才有的刀。”手下强调说，“是他们先动的手。”

　　王会亲自去那客栈看。

　　客栈里满地的尸体还没动过，他仔细查看了客栈内外问：

　　“昨晚可还有别的人入住？”

　　“有两个商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属下仔细看了，不是太子。”那手下回答。

　　他们在客栈门口说话，就见掌柜在后门探头探脑。

　　王会命人把他抓来问话。

　　“昨晚单独来的那两个人呢？”

　　“我哪儿知道啊！”客栈掌柜还认得站在王会旁边的人，这会儿不怎么怕了，丧着脸抱怨道：

　　“昨晚那么大动静，我都没敢呆，一有动静就跑了，死了这么多人，人客官肯定也吓坏了，以后我这生意没法做了呦！”

　　王会沉吟片刻问：“那群土匪是哪来的？”

　　“客官您肯定不是本地人吧，您肯定也不知道元宝寨吧？”

　　王会没回答，掌柜的继续说：“元宝寨的土匪啊，在咱眠岭这片儿出了名的。他们不杀人害命，专门抢钱抢女人。昨日要不是你们几位冲进来，我这客栈就被洗劫一空啦！”

　　“这些土匪没回去，恐怕过两天会来更多。”掌柜的叹道，“我还是收拾东西趁早溜了的好。这世道啊，死得残得，就是穷不得。”

　　掌柜的话多，说了这么久不见王会再说话就走开了。

　　－

　　沿山谷行半日，进了眠岭，风光渐渐变了。山从枯黄色山坡变成了五彩高山，声音也丰富起来，不时有彩鸟掠过。

　　胡瑛和齐钦经过了五峰镇，两人又以下个镇子为目的地，就说从五峰镇出来的。

　　下午，齐钦睡着了，胡瑛一个人驾着牛车行走于山间小道。牛车颠簸，他也睡得安稳。

　　这条道虽然小，但蜿蜒曲折中也能穿过眠岭，对手自然会在这条路上设伏。但胡瑛就当没事人一样，赶着牛车行得不紧不慢。

　　经过第二个小镇时，明显感到有人埋伏在路边，但她丝毫不为所动。

　　快到古林镇时，后方突然传来滚滚马蹄声。

　　“别露馅了。”齐钦惊醒，胡瑛的声音便入了耳。

　　大批人马从后面奔来，经过他们身边时停下。

　　胡瑛停下牛车，前后看了看，前后各二十来人马，个个面带煞气，但只是打量他们，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此时正是两座大山之间，他们脚下的路虽不算窄，但路两边均是岩石陡坡。

　　来人前后夹击，基本上堵死了他们的路。

　　胡瑛自然镇定，摆出略微惊慌的神情打量他们。

　　齐钦刚从梦中醒来，露出一副不明状况却有些惊讶的样子。

　　齐钦的脸被胡瑛动了手脚，只要伪装不掉，他们就认不出他来。

　　胡瑛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没见过她，即使是他们的头领，与她交手时在黑暗浓雾中，也不会认出她。

　　果然，这队人停留了片刻，马蹄还没站定便继续走了。

　　“他们倒没在金城外那么猖狂了。”胡瑛继续扬鞭赶牛车。

　　“那是自然。”齐钦醒了便坐到胡瑛身边。

　　“并州不算富裕，官兵和百姓都好欺负些，他们有恃无恐。可到了眠岭，富商贵贾多了起来，他们自然会收敛些。”

　　听齐钦说完，胡瑛点点头赞同：“当然也是因为我的易容技术高超。”

　　齐钦没反驳，接着说：“还有，有你在，他们也不敢打草惊蛇。”

　　这句话听得胡瑛很满足，连牛走起路来都欢快了许多。

　　天黑时，他们已经到了眠岭深处。赶了一天路，经过两个小镇，晚上在古林镇歇宿。

　　他们找了家酒舍，能住人，房间也多，胡瑛只要了一间房。

　　齐钦想说什么，她拉着他解释道：“省点钱给老母治病。”

　　齐钦明白过来，找回樵夫的身份，带着曾二进了房。

　　晚上外面起了大风，吹得门窗呜呜叫。

　　齐钦还是不肯和胡瑛睡在一起，胡瑛保证不会对他怎样，他说他不是担心这个。

　　“难道是担心你会对我怎么样？”胡瑛抱着手臂笑道。

　　齐钦的脸微红，也不说话。

　　“看你这年纪，又是大户人家，应该娶妻了吧。”胡瑛突然凑近了问，“诶，你有几房妻妾？”

　　“没有。”齐钦别过头去，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胡瑛见他的神色似乎有些黯然，别开头没再问。

　　这一夜，齐钦窝在墙角，胡瑛睡床上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齐钦被冻醒，推窗一看，细碎的雪片漫天飘舞，雪片不大，落地即化。

　　胡瑛看见雪，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

　　离开古林镇时，她买了很多干粮和熟肉。

　　“今日就能离开眠岭，再渡过渭水，就是沊州。到了沊州，买马疾奔，一日就能到京城。”出发时，齐钦有些激动。

　　“是快了。”胡瑛平淡道。

　　从此地出发，快马加鞭，最多三日就能到渭阳。

　　只要今日平安度过的话。

　　但奈何今日天公不作美，两人出发不多时，雪下得越来越大。

　　胡瑛和齐钦戴上斗笠，雪还是不住往身上飘。

　　行人越来越少，行了半日只见到一个赶牛的。

　　接下来的路都在山谷间，路的一面靠着山壁，一面是一条三丈宽的小溪。

　　行过晌午后，路变得平了些，往南走就开始下山了。

　　快到回龙镇时，地面上的积雪已有寸许厚。

　　“到了前面镇子我们换马。” 胡瑛突然对齐钦说。

　　胡瑛的语气很平淡，齐钦没提出异议。

　　不料刚到镇口时，远远便看见一波人拦在道路中间。

　　胡瑛停下牛车。

　　雪花中，那边的情形看得不甚清楚，似乎是一伙人围着三个人在做些什么。

　　万籁俱寂中，那边的声音断续传来。

　　“……好汉行行好，钱财……都拿去，把小女留下吧！”

　　这一听两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胡瑛。”齐钦看向胡瑛，却见她没有要下牛车的意思。

　　“啊——不要——”

　　那边又传来一个女子尖厉的叫声。

　　“胡瑛！”

　　胡瑛没有说话，她摘下斗笠，抬头环望周遭高耸的大山。

　　“呜呜呜不要，爹……娘……救我——”那个女子叫了几声，开始哭。

　　“胡瑛。”齐钦放下身段，求起胡瑛来，“救救他们吧。”

　　胡瑛似乎不为所动，淡声道：“你想过后果了么？”

　　齐钦埋头认真思索，似乎也颇是纠结。

　　半晌后，他抬起头，看着胡瑛说：“胡瑛，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去救啊，我又没拦你。”胡瑛的语气还是很平淡。

　　“你……”

　　齐钦还想说什么，胡瑛横眉看过来，眼神冰冷，他便将劝说的话咽了下去。

　　那头那女子的叫喊还回荡在山谷间，如猫爪般抓在人心上，挠得人不得安宁。

　　齐钦略一沉吟，跳下牛车，拿了车板下的刀就向那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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