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

　　第二日，天大亮了，浓雾散尽，朝阳大盛。

　　王会与汇阳方向来的死士会合。

　　“各官道加派人手，每人发一份太子的画像。遇见可疑的人，仔细核对。遇见武功高强，对付不了的，先暗中跟上，派人即刻来报。”

　　过了金城便是中原地界，他们行事不能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了。

　　布置好后续事宜后，才去包扎伤口。

　　他脖子上的伤不算最重的，肩头那处伤得更重。

　　那条刀口从肩头划到肩背，伤口很深，血肉外翻，鲜血打湿了黑衣，暗色蔓延了半个背。

　　包扎伤口时他故意让手下的人看着。见他伤成这样，谅他们也不敢再掉以轻心。

　　手下的人分开行动后，便有人来报，说守笼城东门的兄弟昨夜被杀了，早上开城门后被城里的百姓发现报了案。

　　王会调了一百人来，遣半数人进城搜索，带着剩下半数人跟着他往南而去。

　　下了那小山丘，胡瑛就对齐钦叮嘱，让他听她的话。无论什么情况，做好他的大公子就行了，少说话，其他的让她来。

　　那时齐钦答应得诚恳，不想到了笼城刚与人接触就差点露馅。

　　-

　　笼城马市。

　　晨雾散尽，暖阳照在勾栏上，灰尘和着雾气在阳光下竞相追逐。

　　此时周边十里八乡的马贩子都赶到了，买马的客人也聚齐了。马市上正当人多时，整条街上马粪味扑鼻，吆喝声盈耳。

　　清早的天气还冷，马贩子们手揣在衣袖里，不断冲来往相马的人吆喝。有人相中了马，便串通袖口，用手在袖子里谈价钱。

　　两个高大的马贩子在里面走着，一人着青色长袄，一人着褐色短袄。

　　长袄走在后面，短衫拉着两匹马，在前面走着，两人停在一家收购马匹的店前。

　　“少东家，到了。”短袄麻溜地拉着两匹马往勾栏里走去，店外的马栏里已经有了十来匹马。

　　长袄立在栏外，皱了皱鼻子，抬手想掩鼻，看见短袄踩着了一坨马粪，把手甩了下来。

　　短袄把缰绳挂在木柱上便有人迎了过来，两人立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店家把手伸进短袄的袖子里，短袄也不甩开。

　　长袄看着愣了一下，接着眉头皱起。

　　两人袖子对在一处，还聊了一会儿才放开。放开后店家就进了后面的小屋。

　　齐钦冷着脸走进去：“不卖了，随便丢哪算了。”

　　胡瑛对他笑，说的话却跟那笑极不相符：“让你别动别说话，出去站着。”

　　“卖两匹马，何故拉拉扯扯的？”齐钦皱着眉说。

　　“那是在谈价钱。”胡瑛瞥他一眼，还是带着笑。

　　那店家取钱出来，就见方才那机灵的短袄小伙边上站了个长袄小伙，正冷冷看着自己。

　　“这是少东家。”短袄小伙介绍道。

　　胡瑛方才对店家说东家是北边的养马大户，今年北边行情不好，才牵了两匹马来笼城碰碰运气，要是价钱合适，以后有的是马匹送来。

　　店家见那少东家有些气度，想确实是大户人家，便也没在意他的态度，拱手行礼道：“既然少东家来了，要不再谈谈价钱？”

　　“价钱既已谈妥便无需更改，走吧。”齐钦说着当先走了出去。

　　胡瑛接了钱，对那店家抱拳一礼，屁颠屁颠跟上了齐钦。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马市，胡瑛把他带进了一家面馆。

　　“大公子，你要是不听我的，那就还是你做主，只不过，昨晚那种情况还会发生。”胡瑛一边哧溜吸面，一边说，“到时来的人多了，胡瑛战死当场，你就找地方哭去吧。”

　　齐钦握筷的手一滞。

　　胡瑛吃面吃得专心，见齐钦看向自己，才从面盆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说：“小二，再来四两面，加三份羊肉臊子！”

　　齐钦：……

　　齐钦吃完面，从怀里拿出手帕来擦了嘴，对胡瑛说：“别叫我大公子了，叫我齐钦。”

　　胡瑛忙着吃面，没回答他。

　　两人吃完面，胡瑛买了十个烧饼，买了个水壶灌满了水。

　　接着去成衣店买了两套衣服。

　　她拉着齐钦到小巷子里，塞给他一套：“把衣裳换了。”

　　齐钦朝巷口看了看，见胡瑛已经开始解带子，才百般不愿地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巷尾走来个人。

　　那人一眼望去只见两个朝天鼻，两个肩头各吊着一只猪脚。

　　齐钦赶紧扑到胡瑛身上，把她裹进身上脱到一半的衣服里。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脱了衣服抱在一起，任谁见了都忽视不了，这猪脚哥说出了心里话。

　　猪脚哥：“呸，伤风败俗。”

　　齐钦：……

　　胡瑛也看到了那个人，正若无其事继续换衣裳，眼前一黑，就被齐钦包裹着按在了墙上。她忍了忍，等那人背着猪腿走远了才把齐钦推开。

　　“想占我便宜？”胡瑛抱着手臂冲他笑。

　　齐钦却沉着脸，背转身去：“你先换，我给你看着人。”

　　“老子又不脱光，怕什么！”胡瑛说着继续脱衣服。

　　齐钦的脸红起来。

　　他现在有些怀疑胡瑛是不是真是女人了，方才抱着她贴得紧，也没感觉她的胸口多软。

　　胡瑛换好了衣裳，让齐钦转过身来。却见她换了一身竹青色长袍，一边理头发一边说：“别愣着了，快换。”

　　齐钦的外衫是一件铁锈色绣八宝暗纹的绸衫，颜色老气，花纹更是耀眼，换上后像个土财主。

　　两人走在一起，衣着上就是一对老东家和账房先生。

　　并州东南处气候温和些，两人脸颊上裂开的口子逐渐愈合，皮肤没那么糙了，但还是黑，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财主和读书人。

　　“在这儿等着。”胡瑛说着快步走出了巷子。

　　胡瑛很快就回来了，齐钦却觉等了很久。

　　她回来时，手上提了个大包。她打开纸包齐钦一看，全是些女子用的脂粉眉黛等物。

　　“你不会真要穿女装吧？”齐钦看着她，一脸一言难尽。

　　“你别说我还真想。”胡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这身量跟我也挺配。”

　　齐钦不知她在说什么，就听她接着说：“但你我横看竖看不像夫妻，倒是可以扮姐弟。”

　　齐钦张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胡瑛拿出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女子用的妆粉。

　　她沾了妆粉往齐钦脸上抹，

　　胡瑛柔软的手指触上脸，齐钦浑身不自在，梗着脖子往后退。

　　“别动。”胡瑛按住他的肩膀，见他还往后退脑袋，她快速抹完了。

　　抹匀了仔细一打量，胡瑛笑了一下：“你小子长得还挺好看。”

　　齐钦的眉目清雅，鼻子直挺，配上饱满的嘴唇，却显得秀气。

　　他的脸粗一看觉得惊艳，再一看便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雅贵气。

　　放在几日前，他的眼里只有深藏的忧虑和疏离。现在在胡瑛眼里，却透着不谙世事的单纯。他的眸子亮亮的，里面有她笑着的脸的倒影。

　　齐钦被她打量得久了，脸有些发烫，赶紧清咳了下。

　　胡瑛也清咳一声，转开头没再多看他，从木盒里沾了粉往自己脸上抹去。

　　“看我抹匀了没？”胡瑛把脸凑到他面前。

　　齐钦仔细一看，愣了片刻，胡瑛脸上的粉没抹匀，但肤色已经白了下来，他这才发现她的眼睫毛很长，嘴唇似朱砂般红润。

　　“咳……”齐钦又清咳了一声，抬起手来抚上她的脸。

　　他的动作又轻又慢，摸得人痒痒的，胡瑛催他快点。他顿了顿，重手快速抹匀了她脸上的粉，移开了眼没再多看她。

　　“怎么样？”胡瑛问。

　　“好，好看……”齐钦拧着脖子说。

　　“什么好看？我问你看不看得出妆粉。”胡瑛仔细打量他的整张脸问。

　　“我说这妆粉不错。”齐钦收敛起心里的躁动，转回头看着她沉声道。

　　“当然，五两银子一盒，能错么。”

　　齐钦：……

　　胡瑛又拿出眉黛和胭脂在他脸上鼓捣了一阵，弄好了后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头。

　　“你在我脸上做了什么？”齐钦想摸，被胡瑛打下了手。

　　“别碰，好东西。”

　　出了笼城，再行百里就是眠岭边缘。

　　眠岭是一层一层连绵的山脉，翻过眠岭就到了南方，再穿过沊（dan四声）州，就是渭阳。

　　出了巷子，两人去车行租了一辆马车，一人买了两件外衣，又买了五斤烤羊肉，把马车塞得满满的，出发了。

　　胡瑛雇了个车夫，吩咐他沿官道而行，直奔眠岭。

　　胡瑛进了马车，躺倒就睡，一直睡到天黑，到了凤霞镇才醒。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两人刚一踏进厅里，厅中二十来号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胡瑛走在前头，见这阵仗瑟缩了一下，后面齐钦扫了厅里一眼，继续往里走。

　　“开两间上好的客房。”齐钦说。

　　“客官不好意思，今日客房已经满了，您看……”掌柜的战战兢兢走来，不停冲他们二人递眼色。

　　“方圆百里就这一家客栈，莫非你想让我们露宿郊外么？”齐钦仿佛没看见他古怪的神情。

　　“是啊，掌柜的，你看这天都黑了，就给我们腾出一间吧。”胡瑛也说。

　　掌柜的心里发苦，但一想这两个一看就很有钱，宰他们一笔的话，或许能弥补些接下来的损失。

　　今日店里陆续来了两拨人，一拨是远近闻名的土匪，他们穿着怪异，凶神恶煞，带着各色武器，进来就把他围住。

　　他吓得几乎尿裤子之际，第二波人闯了进来，他们穿着普通，带着一样的武器，包在黑色刀鞘里，看不出是什么。

　　这两拨人互相看着对方，都没有当先动手。

　　两拨人分别要了两间通铺，点了花生和小酒在厅里小酌，不回房也不出去，店里的气氛便一直紧绷着。

　　这两个人一进来，顿时把气氛绷到了极点。

　　那两拨人都住的通铺，客栈里自然还有房间。掌柜便说：“两位客官稍等，我这就去看看能不能腾出一间来。”

　　过了一会儿，说楼上还有间房，他给记错了。

　　掌柜带他们上楼时，厅中二十几号人定定看着，掌柜的双腿禁不住一直打颤。

　　胡瑛和齐钦进房间关了门。

　　“楼下两拨人中有一方是追杀我的人。”齐钦低声说。

　　“我知道。”胡瑛放下包袱，进来时她就发现了，故作害怕。

　　齐钦还挺镇定，连她都没看出破绽。

　　“把钱贴身带着，晚上有什么动静都别理会，除非我叫你。”胡瑛说。

　　齐钦点头，转头一看只有一张床。

　　“我现在不睡。”胡瑛说。

　　她白天睡了一下午，齐钦却一直警戒着，昨夜也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他也困了。

　　齐钦不客气地睡下了。

　　夜半时，房门处突然发出咔哒一声。

　　齐钦睁开眼，房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他记起胡瑛说的，又闭上了眼。

　　黑暗中有人的脚步声从门口往床边移动，齐钦的心跳如擂鼓般响彻耳际，只待那人走过来他就拔刀。

　　那人走近了，他摸到枕下，握住刀柄正要抽刀，被那人抓住了手腕。

　　他想动，又被那人抬腿压住腰，捂住嘴。

　　“是我。”

　　是胡瑛的声音。

　　齐钦放松下来，胡瑛放开他的手和嘴，翻到床上在里面躺下了，“躺好，别动。”

　　“去哪儿了？”

　　“茅厕。”胡瑛说。

　　过了一会儿，胡瑛的呼吸均匀起来。齐钦眯上眼，猛地又睁开。

　　他们怎么睡到一张床上了。他浑身一僵，翻身就想下床。

　　“去哪儿？”胡瑛说。

　　“床让给你，我去那边坐一会儿。”

　　齐钦的话刚说完，被胡瑛拉了回去。

　　“哪来这么讲究，凑合一下吧。”胡瑛闭着眼说。

　　齐钦倒回枕上，憋了半晌问：“你从前便是这样与男人同吃同睡么？”

　　“哪能啊。”胡瑛翻身对着他，脑袋几乎挨着他的了。

　　却听她停顿了片刻才说：“我只跟你这样白净的，好看的人睡。”

　　齐钦浑身一震，马上翻身起了。胡瑛没再拉他，他站定了，回身就见她蒙在被子里笑得床发颤。

　　齐钦深吸一口气，穿好了衣裳，坐在近旁矮凳处问她，“为什么要参军？”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胡瑛以牙还牙道。

　　他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回京以后，跟我……”

　　“嘘——”他的话没说完，胡瑛突然示意他噤声。

　　房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一停，突然发出咚哒一声，在黑夜里非常醒耳。

　　他安坐着，看向胡瑛的方向。胡瑛见他没有惊慌，勾唇笑了笑。

　　片刻后，客栈内开门声四起，楼上楼下骚动顿起，很快起了兵器碰撞的声音。

　　“等他们打完就走。”胡瑛说。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在门上挂了把刀，一碰就掉。”

　　原来是那群土匪半夜想来打劫他们，不想碰掉了他们门上的刀。

　　那帮死士本就紧绷着神经，听见刀声，即刻夺门而出，见土匪手上握着自己人的刀，二话不说就开打。

　　半个时辰后，客栈里的骚动停了，客栈外有马蹄声远去。

　　胡瑛和齐钦开门出去，果见走廊和楼梯间躺满了尸体，有个死士的怀中露出一张纸，齐钦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他的画像。

　　“胡瑛……胡瑛！”

　　胡瑛正在捡自己的刀，见他喊自己，凑过来，看了几眼摸着下巴道：“比你白多了。”

　　见她这样，他想起她白天在他脸上用眉黛和胭脂在他的脸上涂抹过，心知她动了手脚，便也不慌了。

　　二人把马车里的车夫叫醒，说要启程。车夫不太情愿，齐钦加了钱，他二话没说驾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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